“怎麼回事?”
聶逐鹿跟在伊祁箬身邊,見她一邊沉聲質問著手下,一邊邁著氣勢威肅的步子向前走著。他這人有一個極好的優點——再驚悚的事,過了也就過了,甭管適才心裏嚇成了什麼樣子,可現如今卻是半點餘悸都沒有了,按帝姬的評斷也便是心大。譬如眼下,他一心看著宸極帝姬的樣子,卻是忽而有些感慨——多少時日了,他甚至快要忘了,這個女子還有這樣高高在上,絲毫不容人置喙的樣子。
——說來,這才是世人眼裏,她真正的樣子呢……
他那邊想著,那頭被問話的手下已經恭聲回道:“前陣子有人衝破了八卦陣登岸夜襲,妄圖對少主不利,已被料理幹淨了,隻是後事還未盡處置妥當。請主母責罰。”
先不說這句話裏有多少叫他上心的詞句,單就聽到現在,從這長澤六千精兵裏出來的人說話的語氣來看——嚴整恭敬,平靜深沉,除此之外,即便是這種情況下,也不見半點惶恐急切抑或諂媚的態度,以此,便足見那六千精兵之所以與眾不同的因由。
坦蕩磊落,如君子;出手無悔,如浪子。
伊祁箬聽了這話,臉上的神色立時便十分難看,怒斥了一句:“你們將軍呢?此事為何不上稟?”
那人便回道:“連日來,將軍隨護少主左右,不敢掉以輕心。至於並未上稟之事,則是少主之意。”
少主……私心將這兩個字反複喃了好幾遍,聶逐鹿實在是猜不出來,這位所謂的少主,究竟是什麼人。
——什麼人,能叫伊祁箬特地帶自己來見,又能讓長澤軍的將士稱一聲少主?
少主……
腦中靈光一閃,他心頭狠狠一悸,暗自看了身旁女子一眼,想來,早在長澤公霍爵爺還在時,宸極帝姬,不就應當是長澤軍那個時候的少主麼……
那如今,她正位主母,所謂的少主……難道是……
伊祁箬那頭沉吟了片刻,出口氣性似乎卻有收斂,隻問道:“可知來人是何來路?”
對此,那人隻稟了一句:“唯有所測,未敢定斷。”
這樣一句話,聶逐鹿看得清楚,她聽到的當下,眉眼已有所舒緩。
果然,不同的手下所說的同一句話,都是有著不同分量的。
往島中走了大約有兩刻鍾左右,入眼已有幾座古樸亭閣赫然在望,聶逐鹿正猶豫著要不要再將自己心頭的疑惑問一問時,卻隨著腳下穿過了一片竹林,轉而入目一片新生的柳暗花明。
竹林外物,倒也不是什麼美輪美奐之色,數丈之外搭著九間竹籬茅舍,參差錯落倒是別致,不過襯著這島上人的身份,想來也是極配不上的,隻是勝在開闊,叫人眼中望去,另有一番明亮之感。
聶逐鹿第一眼看到這幅景色時,便很是喜歡。
走近了些時,這才看清,原是竹籬之內的一方紫藤架下,正有一黃口稚子,手握一卷書冊,極是專注的誦讀著。
不知怎麼的,分明隻是一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可他第一眼見到這孩子時,腦中浮現出的第一個詞,卻是風姿清奇。
漸行漸近中,聶逐鹿不自覺的蹙緊了眉——這孩子,難道就是那人口中的‘少主’?
……可他又是誰的孩子呢?
站在籬欄外,他又看到,伊祁箬以一種極為溫和靜謐的目光長久的注視著紫藤架下的稚子,默然靜立,仿佛生怕打破了這現世安穩一般。
而等她真正開了口時,他沒想到,等待自己的是那樣一回震撼。
清清靈靈的聲音驟然在平空中響起,溫然不顯突兀,他聽到她喚那孩子:“長華。”
長華。
紫藤架下的稚子顯然微微一驚,循聲望來時,在被那雙眼睛驚了一驚的同時,聶逐鹿亦沒有錯過那孩子深邃眼眸中的驚喜神色。
下一瞬,他見那孩子倏然起身,手中卷冊落地,朝她快步疾走過來的同時,歡歡喜喜的喚了一聲,娘親。
許多年後,聶逐鹿每每想起這一個瞬息時,想到這孩子緊緊的抱著她,嘴裏喚著娘親時的情景,都會在訝然之餘,體味到艱難歲月裏難得的溫情。
一個時辰後,伊祁箬坐在茅舍之外不遠的一處亭子裏,看著園中與聶逐鹿說話頑笑的孩子,眼眸中難掩欣慰與放鬆。
可顯然,一邊的玉案卻並不這麼想。
奉了茶點過來,玉案在她身邊坐下,此間眉目微蹙,心裏是開懷也不是、置氣也不是,本來眼前這位帝姬一年到頭也未準能找到時機過來幾天,這樣的突如其來該是最讓人心裏喜悅的,可如今再看看她帶過來的那人,她心裏就不是太舒坦了。原本還想著派人將出去釣魚的花寂找回來,眼下她卻也沒那個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