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這一長串話,伊祁箬隻覺得心頭開闊,一時之間,更恨不得將眼前這心思清明到了一定境界的孩子立時就捧到天上去。
果真,一代神童。
幸好,今有仲永未傷。
垂眸淺笑,她搖頭道:“不明白……你可是比太多人都明白了。就是當時本宮初聽此事,也做不到如你這般頭腦清明,寥寥片刻間,竟已分析的鞭辟入裏了。”她又將眼前的孩子深深看去幾眼,而後收斂笑意,頗為正色起來,說道:“你聰智至此,不若再猜一猜,本宮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
林落澗眼中微光一動,忖了忖,還是低頭長揖,道一句:“落澗不敢妄言。”
就是這點——這孩子身上,就隻是這一點,太讓她歎息。
可是說到底,這還不是怪她、怪伊祁氏?
想了想,她長出一口氣,問道:“昔年鉛華樓,你曾說過的話,可還記得?”
心頭一震,林落澗下意識的便一抬頭,待看清了她眼中莊嚴鄭重之色時,更是屈膝跪地,叩首道:“是,這大梁江山,世子在一日、帝姬在一日,林落澗自當忠敬一日。”
很好,她要的就是這句話。
於是,下一刻,她問道:“今日我還在,若我要你入蘭台,你可願遵循舊諾?”
蘭台。
當她親口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他已經可以確定,自己隱約的猜測,正應上了她的意思。
伊祁箬小幅度的點了點頭,道:“看你的樣子,應當已經明白了本宮的意思。”
林落澗抬首,眼裏神色卻是難得的有些複雜,半晌,微有些艱難的道了句:“……明白。”
既是明白,那一切便都好說。
想起今晨方才被自己親自送走的那人,她目光一時有些悠遠,沒頭沒腦的,忽然輕笑了一聲,長長出了一口氣,道:“越千辰是你表兄,過些日子往後,我也就是你表嫂了。”
跪在地上的孩子幾不可察的眉頭一蹙,隨即道:“落澗不敢。”
伊祁箬卻並未去管他的話,隻顧自道:“他來這一回,我總念著物盡其用一詞,往後見了麵,你該謝謝他。”
說著,她將目光移回到他身上。說不上是種什麼感覺,林落澗隻覺得有些震動,也有些意外。
實則,他是沒想到,宸極帝姬的心思,竟能如此深遠廣闊。
“帝姬……”
出口低低的喚,他的目光裏攜著些惶恐,在她看來,很是礙眼。
歸根結底,她還是不喜歡這樣的林落澗。
私心裏,她想見的,是許多年前,一切尚未發生時,拂曉城裏,那位意氣風發的小公子、那個她無緣得見,又為自己親手所毀的孩子。
心頭暗自歎了口氣,她索性將所有的話都挑明了,直道:“趁著他做宸極帝婿的時候,我要借他之手,為你鋪路。好歹,也要給皇上一個收你的機會,否則你天長地久的跟在世子身邊,皇帝的手段如何,你也無緣得見。”
——果然,她還是說了。
暗潮洶湧間,她竟然還有這個精力、這份心胸,借越千辰之勢,為自己鋪路。
一兩句話,從來都很難道盡他對眼前這個女子的敬仰之情。
隻是,對著她這副苦心,他卻不能就此接受。
“帝姬一片苦心,落澗感懷於心,然……請恕奴子不能從命。”
伊祁箬似乎並不意外他會這樣說。
“我知道你顧及什麼。”淡淡一語,惹得跪在那兒的孩子微微一怔,她便接著道:“世子驚才絕豔,他身上的東西,確實一輩子也難學完。”不自覺的一笑,她點了點頭,道:“你放心,莫說初入蘭台,即便有朝一日你位極人臣,隻要你甘心情願,你就還是修羅世子侍從。”
說來,或許很少有人相信,更莫談理解,這天下竟有這樣的人,放著自由之身、榮華富貴不要,偏生,甘願為奴為仆。
可得了她這句話的林落澗,卻是難掩激動,叩首道:“落澗叩謝帝姬恩典!”
伊祁箬淡淡一笑。
她問:“應了?”
他道:“願供殿下驅策。”
宸極帝姬滿意的點了點頭,讚一句:“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