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輕聲喚了一句,她想了想,終於問出這幾日一直找不到時機問的問題,“他真的是……真的?”
伊祁箬卻是淡然極了,隨口便回道:“再真不過了。”
思闕眉眼漸深。
默了片刻,伊祁箬抬頭看了看頭頂不甚清明的月亮,問了一句:“什麼日子了?”
“初七。”
想了想,她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京中可有消息傳來?”
思闕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脫口便道:“他還能回來?”
伊祁箬偏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笑,問道:“你沒看,他上殿自述身份時,拿的是什麼?”
這個思闕自然記得。除卻那一卷至今還是秘密的先帝聖旨之外,隻另一樣東西一件,就注定了重華不能隨心而為,一時半刻,且要不得他的命。
“四大世家聯名保玄夜太子,此事……怎麼看怎麼蹊蹺。”
伊祁箬搖搖頭,“不是蹊蹺,是嚇人。”
思闕沒說話。
隻兩個字的分量,出於宸極帝姬之口,自是極重的,而思闕卻也不知能如何反駁。
確實是嚇人。
“鉛陵氏保他,無可厚非。連氏保他,我也可以理解。姬氏……自然是要保他的了。可千代氏……連千代氏,重華的首席近臣都保他,更不提四大世家之下,還有那聯名表上的其他望族,你若細細算來,真是要占我大梁一半的強宗豪右了。真是……”伊祁箬似乎有些詞窮,搖頭又好氣又好笑的歎了一句:“不知道重華得驚成什麼樣子、氣成什麼樣子、恨成什麼樣子呢。”
思闕想,比起眼前安之若素的宸極帝姬而言,重華殿下,隻怕會被氣得不成樣子吧?
伊祁箬不知想到哪裏,忽然笑了一聲,隨即轉頭問道:“你信不信?等他回來,站在你麵前的人不會再是沐子羽,亦非故夜皇子,更不單單,隻是一個徒有虛名的宗正大人。”
思闕蹙了蹙眉,“那他會是什麼?”
伊祁箬但笑不語。
這個問題,在上元那天的夜裏,有了答案。
拂曉城外,玄夜台。
伊祁箬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踏入這個名震九州的地界,會是在這樣一天。
——她二十一歲的生辰之日。
她想,若是今日重華在眼前,定會恨恨的對自己斥責,說是二十一歲還未出嫁的帝姬,真真是將伊祁氏的臉丟了個徹底。
前一日,收到他的飛鴿傳書,要她今夜此時在來玄夜台相見時,伊祁箬還有些恍惚。
她是料定他不久就會回來,卻不曾想,他會趕在這一日、會這麼早,就回來。
昔年江山四台之一的玄夜台,如今已是一片荒敗之景,站立台上,八麵涼風習習,四下黑燈瞎火,她實在很難將眼前的景象,同那個自雲起自寒微,卻一身富貴毛病的男子相勾連。
這裏,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啊……
“宸極帝姬。”
思緒飄渺中,身後陡然一聲低響,她身姿一動。
轉身,入眼翩翩,恰是眉目依舊。
她清淺一笑,回一句:“太傅大人。”
他朝她走近一步,念出她的名字:“伊祁箬。”
於是,她叫他——“越千辰。”
這一回,他笑進了眼睛裏。
說話間,他已在她身前一步之外站定,頷首喚出最後一個稱謂:“箬箬。”
伊祁箬就不說話了。
越千辰笑了起來,眉目間,竟有些孩子氣的樣子。
片刻後,她雙手捧著一方檀木錦匣,朝他遞去,“為賀尊駕一朝揚眉,……”
說了半句話,她驀然停了下來。
在稱謂上權衡片刻,她終是看著他道:“我備了一份禮物。”
越千辰看看她,又低頭看看她手中的檀木錦匣。
他知道那裏裝的是什麼。
四年初,宸極府相見當夜,他伏在她寢殿的歇山頂上,曾將她的一連串動作看得分明。
那畫軸裏的人,容顏栩栩,至今還都留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抬手,停頓了片刻,驀然一扣,握住錦匣的同時,也握住了她的手。
伊祁箬沒有抽出手去,甚至不曾驚訝意外,就那樣淡然的,任由他握著。
越千辰將目光移到她的眼眸之上,兩廂驀然靜立了許久,他握著她的一隻手,一點一點,觸碰到自己額間的鴿子血。
由他引領,她親自摘下了那枚鴿子血。
——護額之下,赫然是一道寸長舊疤。
瀲灩月光裏,錐心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