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之路走了不到三天,伊祁箬便發現,重華派沐子羽來管這活兒,實在是他這一生中極大的一道敗筆。
話說宸極帝姬養尊處優這麼多年,本身雖一時半刻沒有些身為囚犯的自覺,但架不住身邊有一個比她更沒自覺的人,這樣相形一比下來,她反倒成了規行矩步的那一個,還時不時就要看不過去眼一次。
隻是,因著溫孤訣那一回事,雖說看不過眼,但她卻還置著氣不愛同沐子羽說話,沐子羽看出她的意思,表現倒也雲淡風輕得很,索性也就不討她的嫌,是以一路上,兩人之間倒是相敬如賓的很,半句話都不曾同對方說起過。
直到,行經持燭城這一日。
持燭城一地,早年天下尚兩分時,乃是不折不扣的邊境之城——距昔年梁夜分界之一的孽龍嶺,不過寥寥數十裏之路,蓋因此,此地風土人情,多混雜著梁夜兩地之俗,民風之上,既不單像北境般狂放狷介,也不全如南境般溫和婉約,倒平添了許多中庸之風,很是得宜。
然而最重要的是,持燭城名吃小食花樣繁多,於食客而言,最是人間極樂地。
當靠在慢悠悠的車駕裏,看見前頭戴著個銀麵招搖過市,領著手下大殺四方的宗正大人正彎著眼抱回第四袋花糕時,宸極帝姬終於忍不住,主動出聲,打破了兩人之間已然持續了半個來月的僵局。
樂彎了眼睛的宗正大人抱著花糕剛蹦到車沿上,沒等坐穩,便被從車裏伸出的一隻胳膊給拽了半個身子進去,好在他是練過的,手裏穩當得緊,這才能在此等突如其來的境況中保花糕一個周全。
車裏原就隻有她們主仆兩個人,伊祁箬也沒打算給沐子羽留臉,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即便道:“沐子羽,我是被流放不是去南巡,你也收斂些好不好?”
再這麼下去,她還真有些擔心等帝都裏的攝政王聽到自己這一路曆程的時候,會不會氣得直接提劍殺來。
她說完這話,剛巧宗正大人才咽下去半塊花糕,正伸出長臂朝車外一勾,下一刻,便見他勾進了一根冰糖葫蘆,頗有興致的往嘴裏送了一顆山楂。
伊祁箬險些一口氣不來,直接朝他的天靈蓋拍過去。
好在宗正大人是極有眼色的——也可能是看到數日的冷戰下來,竟是宸極帝姬先低了頭破了功,總之,在帝姬朝他下手之前,他掀了掀眼皮,祭出那彎彎如新月,風情萬種的一雙眸子,笑吟吟的看了她片刻,頗喜悅的道了一聲:“好啊。”
他這麼爽爽快快的答應著,隨即真就將撒出去各處賣吃食玩意兒的手下都源源不斷的給召了回來,弄得伊祁箬倒有些發蒙,在看著他那雙水亮亮的眸子,直覺的自己是掉進某個陷阱裏了。
“當政這麼多年,果真是懂得納諫之人。”沐子羽索性將仍在車外的半個身子也挪進來,坐到她一側,掀了麵具從旁一扔,笑意愈發鮮明起來,“連帶著,竟還喜歡全名全姓的叫我了,這倒是個意外之喜。”
伊祁箬拿起適才扔在一邊的書卷,意味深長的跟他對視了一眼,淡淡道:“我挺喜歡這名字的。好聽,意思也好,怕日後沒機會,現在,多叫兩聲罷了。”頓了頓,抬頭看向他,眼眸含著似笑非笑之意,問道:“你不喜歡麼?”
沐子羽客氣的一頷首,“承蒙青眼,不勝榮幸。”
伊祁箬哼了一聲,沒說話。
馬車繼續前行,兩人一個專注的看著書,一個專注的吃,相安無事片刻後,伊祁箬卻忽然偏頭,又是突如其來的,朝他看了過去。
沐子羽注意到她的目光,疑惑的回望過去。
眯著眼,質疑的目光濃濃切切,她緩緩的問:“你不是出身草野,起自寒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