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女兒知道。”她道。
——貴太妃驀然怔在了原地。
女兒——這麼多年,她喚著她母妃,以母之禮侍之,卻從未自稱過女兒。
貴太妃本以為,這輩子,自己也未準能聽這孩子踏踏實實的,認一回這母女之緣。
可是在這個時候——偏偏在這個時候,她說了。
——不知是不是幻覺,在伊祁箬說這句話時,貴太妃聽之看之,仿佛她是真的明白,為人母的擔心。
伊祁箬抬頭,四麵望著,緩緩道:“您看這紫闕,天大地大,大不過那一個皇位、一方玉璽,我走,又能走去哪兒呢?堯兒在這兒、您在這兒……”頓了頓,她看著貴太妃的眼睛,低聲溢出一句:“二哥……”
貴太妃瞳眸驟然一縮——數不盡的期待與難以置信,都在驀然間湧上眼中,無止無盡。
伊祁箬極淺的一笑,有些苦澀,卻無人看見,終是,她道:“……也在這兒。”
二哥,也在這兒。
到她說完這句話片刻之後,貴太妃還怔在那兒,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卻遲遲不知何語能道。
伊祁箬又在那兒囑咐起來,“往後一段日子,女兒或許不能在您跟前盡孝,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有什麼不妥當、不舒坦的地方,隻管差遣太醫令就是,小九是天狼穀出來的,也是舅父在時一手栽培出醫道聖手,他看著,女兒才放心。”
“箬兒……我的箬兒啊……”
當母親的淚水滑出眼眶時,宸極帝姬跪了下來。
最後,她說:“您放心,一定放心。”
伊祁箬還未踏入聖德殿時,遠遠的,便聽到殿宇之中,那個稚嫩卻固執的聲音,一聲聲怒斥著周圍意欲將他帶出殿外的士兵,鏗鏘有力,絲毫聽不出病氣。
她暗自笑了一笑——她的堯兒啊,平平安安的,就好。
“姑姑!”
宸極帝姬一進門,大殿裏倏然安靜了下來,所有士兵宮人一言不敢發,在她冰冷的目光裏,終是紛紛折腰而跪。
伊祁堯就在見到她的第一眼,猛地撲到她的懷裏,緊咬著牙,死活不讓自己哭出來。
伊祁箬淡掃了一眾人一眼,蹲下來擦了擦小皇帝清秀的臉蛋兒,輕聲在他耳邊道:“堯兒還記得,答應過姑姑什麼嗎?”
看著她的眼睛,伊祁堯狠狠的點了下頭,“堯兒記得。”
擦掉他滲出的一滴淚,她語氣平靜,雖不見溫柔,但卻是最能安住他的心的:“不哭了,記住姑姑的話,往後聽著太傅的教導,等著姑姑回來,知道麼?”
伊祁堯狠擦了一把臉,用力的點了下頭。
她便起身,朝韓統叫了一聲,吩咐道:“帶皇上下去。”
韓統應聲領命,帶著小皇帝,踽踽出了帝王寢宮。
伊祁箬知道重華為什麼會將地方定在這裏——四年多以前,就是在這裏,自己給了他一道先帝遺詔。
她緩緩走上正殿正座,在眾人的仰視中,一如既往的、睥睨天下的,入座,靜等著那人前來。
華衣王袍,衡光玉帶——重華走進來時,天色已然徹底陰沉了下來。
他揮手,遣退眾人,四麵宮燈璀璨,華如淩霄。
殿門吱呀一合,瞬息之間,她仿佛又回到了四年以前。
而不一樣的是,如今天下,早已無定王。
輕握著腕上銀環,她端坐安穩,看著眼前的男子,喚一聲:“重華殿下。”
重華亦是看著她,回一句:“宸極殿下。”
隨即,伊祁箬就笑了。
他問:“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我?”她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頓了一頓,卻深凝下眉目,問道:“王是糊塗了吧,你一未論我罪狀,二未交代前情,我說,我說什麼?”
出奇的,重華卻是不惱。
他就站在那兒,輕扶著衡光劍,目光一眨不眨的看著她,凝思片刻,忽然卻問:“你可還記得,三日之後,是什麼日子?”
伊祁箬眯了眯眼,不答反問:“你想問我,重熙的死因?”
——這件事,他曾問過她無數遍,可沒有一次,她道出過真正的答案。
眼見重華不語,她嗤笑了一聲,道:“你憑什麼覺得,這一回我會告訴你?”
重華也笑了一聲,極淡,極快的一笑,那笑裏,分明卻有些不易察覺的落寞。
他道:“嗬,我自然不會覺得,你會告訴我。”
——時過境遷,他也不過是一問罷了。她不說,他又有什麼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