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尋找著能想的事,伊祁箬心裏忽然就一緊,隨即狠狠跺了兩下車板,馬車隨之而停。
思闕就跟在車旁,立時便上前聽命。她打開車簾,眼裏有難得一見的急迫,對思闕吩咐道:“你進宮去,這幾日什麼都不必做,隻一心看好夙素就是,她若不知此事,便不要讓她知道,她若已經得悉,你就記住,沒有本宮的命令,絕不能讓她踏出端嘉殿半步。”
“屬下明白。”
回到宸極府,天色,正逢破曉前最黑暗的一刻。
傳畢烽火令的墨曜已然回府,此刻正端然立於門前,見她回來,近前隻比了一句話,隨即便跟在她身後,一路默默相伴。
她的顫抖,再是細微,他也注意到了,注意到的一瞬,心頭便疼痛難當。
在清室裏見到那個紫棠羅衣的青年時,不知怎的,她心裏忽然就有一種衝動——很想,過去碰一碰他,抱一抱他,似乎借由他的存在,自己便能感知到,那個同他流著一樣血液的人,也是存在的。
她終究沒那麼做,隻是走過去,穩穩的停在他跟前,兩步的距離,細細的看著他。
青年素性穩重溫和,這點同他哥哥有些像,卻又有許多不同的味道,此刻他坐在那兒,看上去似乎還是同往日一般無二的從容,可手裏緊握的那一盞早已空了的茶盞卻出賣了他——他在緊張,在擔心,在無措。
沐子羽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天下女子,多愛屋及烏。而他不知道的卻是,宸極帝姬亦是未嚐免俗,隻是或許,就連她的愛屋及烏,也是因人而異。
感覺到眼前有人來,姬異穩穩當當的擱下茶盞,隨之起身,精確的辨認出她的方向,點頭喚了聲:“帝姬。”
唇角帶著清淺笑意,一雙生而緊閉的長眸似乎也帶著些弧度,他的安然從容,便是給人最好的安慰。
看著這張標致至極的臉,目光從那從未睜開過的眼睛上掃過,伊祁箬輕出了一口氣,道:“你都知道了。”
是陳述,而非疑問。
姬異神色不變,隻是一隻秀氣有力的手卻緩緩抬起,默默朝她伸出。
身上的顫抖忽就烈了一分,她慢慢伸過去,卻又在握上他手掌的一瞬,將這顫抖磨去了一大半。
寂然許久,直到感覺眼前的人安定了許多,他才又複開口,堪隻一句話:“帝姬寬心,兄長定會平安歸來。”
“你這樣肯定?”
姬異笑了一笑,語氣卻是定定,“我隻信一句——吉人天相。”
“說得這樣明白,你不還是擔心?”
他也坦然,道:“世俗中人,性若此。哪怕萬一之事,隻要同在乎之人關聯起來,也會投以一萬的上心。”
說罷,他感覺到交握的手掌,兀然僵了一僵。
不知她想到什麼,半晌,才聽到她說:“當年——你也是這樣的心情?他——也是這樣的心情?”
煞無來由的問話,他卻聽得懂。
於是,他說:“當年,天下——皆如是。”
當年大戰,百姓流離失所,人皆易子而食,誰,又不是日日擔心著,日日煎熬著?貴胄之人,尚且如此,何況黎庶乎?
目光漸深,她問道:“天下該恨誰?”
這回,姬異沒有說話。
良久,深吸一口氣,她反過來牽住他的手,淡淡道:“隨我來吧。”
歸去來兮殿前,一如既往的,她並不準旁人進,隻是這一回,她帶上了姬異。
“什麼都別說,”回頭看到一臉擔憂的墨曜,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她搖搖頭,一句話攔下他即將抬起的手指,隻道:“這幾日,我不見人。”
雖是意料之內,然而一聽之下,墨曜還是心頭一震。
我不見人——那便意味著,朝臣、朝政、風言風語,都交到你手裏,你,要讓我放心。
因為這整個帝都不朽之內,眼下,隻有你一人,能讓我放心。
許久,墨曜終是點點頭,抬手,隻比出‘放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