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掌 山茶樹下(3 / 3)

其實賈府中還是不乏有眼光的人,賈老太君就是其中一個,中秋夜合府團圓,她請賓客在綴錦閣(即綴錦樓)吃酒,讓戲班在藕香榭奏樂、演唱,理由是“音樂借著水音更好聽”。果然,簫聲和著笛聲,穿花度水而來,令人心曠神怡。賈母對顏色搭配也很有一套,就是她提議拿霞影紗去糊瀟湘館的窗子,為的是拿銀紅去配淡綠,這點我並不太讚同,“綠窗”在古時是一個特定的用詞,具有豐富的審美內涵,如果換成朱窗,和林妹妹的性情也太不搭了。

後來看金庸的《天龍八部》,姑蘇慕容公子有兩個小丫環,阿朱住在“琴韻小築”,阿碧住在“聽香水榭”,兩處似乎都是臨水而築,我疑心“聽香水榭”是不是脫胎於惜春所住的“藕香榭”,兩個小丫環在住處彈琴弄笛的話,樂聲借著水聲一定也很動聽吧,慕容複再心機深沉,看在他調教了兩個可愛的丫頭份上,我始終無法討厭他。

再說說其他人的住所,李紈住在稻香村,寶玉嫌大觀園中種稻子人工痕跡太過明顯,我卻很喜歡家門前能夠有一片稻田,春天綠油油的,秋天一片金黃,比什麼花兒草兒看著都養眼。妙玉住的櫳翠庵別的且不說,單是庵前的臘梅就很令人眼饞了,妙玉這個小尼姑,外冷內熱,恰恰就像開在冬天裏的一束紅梅。大觀園中似乎從不重複種植花草,所以寶玉喜歡紅梅,也得巴巴地跑去找妙玉討。

我最愛的,還是探春所住的秋爽齋。屋似主人形,探春素喜闊朗,所以她住的三間屋子並不隔斷,當地放看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得筆如鬆林一般,那一邊放設著鬥大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一囊水晶球的白菊……左邊紫檀架子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拔步床上,懸看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

三姑娘真是大氣,屋子一氣打通,裏麵擺的也都是大物件:大書桌、大花瓶、大盤子、大佛手。我猜想好她平常練字時肯定喜歡顏體,果不其然,屋裏就掛著顏真卿的法帖。我心目中理想的屋子,就是秋爽齋這個樣子,全部打通,寬敞明亮,住在這樣的房子裏,連心裏都跟著敞亮起來了。連亦舒都讚賞地說:“大書桌,大床,以白、黃為主色,文雅瀟灑兼有之,寫得累了,往床上一倒,嗅著花香果香,這賈三小姐恁地懂得享受,羨煞後人!”

說到室內裝修,我第二愛的是寶釵住的蘅蕪苑。寶姐姐住的房子雪洞一般,一色玩器俱無,案上隻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隻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賈母嫌這屋子太寒素了,她不知道,現代人管這叫“極簡主義”。我生性憊懶,生活中什麼事都恨不得刪繁就簡,落到裝修上就是推崇“極簡主義”,可能有人會質疑寶釵把屋子布置成這樣是裝老實,我卻覺得她是出於天性,相信我,並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在家裏到處掛滿小玩意。

我猜想周作人肯定也很喜歡寶釵雪洞一樣的屋子,他在書中說他特別推崇日式住所,房子裏除了榻榻米外家徒四壁,環堵蕭然,別無一物,平常被褥什麼的都裝進櫃子裏,睡覺時再拿出來用。我一直以為隻有我一個人才喜歡家徒四壁的感覺,看了周作人的文章後才發現,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啊!

現在我們家的裝修已經接近尾聲了,考慮到需要主臥、客人房、嬰兒房,我實在沒有魄力學探春,把家中所有房子都全部打通,隻得維持原狀。開發商送了個入戶花園,我把它改成了一個小書房,窗前沒有萬竿修竹,隻好做了個竹簾子掛在落地窗上。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們家和寶姐姐的房子好歹還有點像,都是雪洞一般,一色玩器俱無。

裝修完後我曾經請摯友前來參觀,並躊躕滿誌地請她點評。她沉默了一會兒,問:“你要我說真話還是說假話?”我說:“當然說真話。”她給出了五字評語:“家徒四壁呐!”她以為我會生氣,沒想到我不怒反笑,蒼天可證,這才是我想追求的裝修風格啊。

也許你會指責我們太過多事,不該幹涉枕邊人的飲食習慣,其實我和芸娘的初衷是一樣的,我們吃到了好的東西,就恨不得能夠和喜歡的人共享。其實很多看起來怪模怪樣的食物,隻要“掩鼻略嚐之”,就能體會到從未嚐試過的美味,不信的話,你下次試試看。當時讀《浮生六記》至此處時我不禁笑了,想當年,我遇到堅決不吃香菜的男朋友時,也是像芸娘這樣循循善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