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無靈一時腦袋漲漲的,根本鬧不清少帝的意圖。
柳祁回到常家醫館的時候還是懵的。但他還是收拾心情,快速地卷了細軟跑。這個家他是待不下去了,一刻也待不下去。
尚幸他今日進宮之前就打點好了行李,並且囑咐人給雇了騾車。他原本的計劃是殺了那可惡的常無靈,這常家醫館他也不待了,換個地方住去。現在沒殺得了常無靈,那他更是要離開了。還好這些年來他規行矩步,為官清廉,醫館裏沒幾件東西是他的,收拾起來也很方便。
柳祁自己也坐在了騾車裏,聽著車輪轆轆的聲音,忽然有一陣感傷。他撩起簾子,回頭望去,見著那蒼色的石壁上點點苔痕,何等熟悉,那是困住他這麼多年的石牆。如今他是決然地離去,沒帶走什麼,也不留下什麼。這個石牆之內,既有他的血,也有他的淚,更多的是他的不甘與憤恨。
這堵牆,再也困不住他了。
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回首這些年,被常無靈圍困折辱的這些年,他垂頭看著自己的手腕,何等的纖細又何等的皓白,似個什麼了,那柳祁忽然在四麵封閉的、狹小逼仄的轎廂裏怨憤地低泣了起來。眼淚打濕了手背,倒顯得膚色更白,血管更青了。
“常無靈啊,他合該死。”柳祁啪嗒啪嗒地掉著淚,嘴裏還顫抖地低喃,“沒有人比我更恨他了!”
柳祁早找了一個落腳的地方,是個離皇宮不遠的小院子。那庭院不大,小小的也五髒俱全。柳祁也不想住太大的地方,再大也不過是像以往柳公府一樣。對此他已經提不起興趣了。奢華布置,還是孌/童美男,他都不敢擁有,便隻好裝出個樸素的樣子來,哄著那少年皇帝開心了。
柳祁別府而居的消息不脛而走,大家都推測是不是他和常無靈兄弟鬩牆了。有的人還親自問柳祁,柳祁卻推說以往自己身體不好,才住在醫館裏,現在身體好了,就搬出來,堂兄弟一起住著也不好。那些人聽了,便聽出別的意思來,又笑道柳祁年紀到了,有娶妻納妾的意思了。柳祁心想,自己何止到了娶嬌妻納美妾的年紀,其實已經到了有兒媳嫁女兒的年紀了!
柳祁的女兒柳思原本也該在今年出嫁,執行這一早就定下來的和親計劃,但由於太皇太後死了,舉國致哀,此事不得不暫緩。那幾個蠻族向來都很蠻橫,天子為了安撫他們,讓使者帶著重金去虞族解釋,說今年和親不成。豈知虞王和氣得很,表示非常理解,又說齊大非偶等等的話,似乎有悔婚的意思。
聽說虞王想悔婚,那柳思恨不得跳舞歌唱慶祝。
但柳祁卻沒那麼樂觀。柳家覆滅,是因為柳祁策劃了和親虞族的事情,才讓柳思、柳離錦衣玉食地長大。可以說,和親是這對姊弟富貴榮華的保障。沒有了和親,也不知道他倆會怎麼樣。
真的是養兒不夠百年,卻要懷千歲的心。柳祁將手拂過自己的鬢角,看著鏡中的霜雪,不覺感歎,自己明明已生了白發,眼中也滿是滄桑,為何各人都認他作年輕人。就因為這張好看的臉蛋嗎?
他解下了發冠,讓長發傾斜,那頭發還是烏黑的,就是鬢邊的許多霜白。他有時也拿這個取笑,說華發早生,便也有人說他憂國憂民才生的,也有人說他這樣更有魏晉風流之感。他一概笑著應和,心裏想的都是你們這些馬屁精拍馬屁都拍不到點上。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魏宅,魏略柔情萬分地撫摸自己的頭發,還親吻他發白的鬢角。
柳祁忽然想見他,非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