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1 / 2)

常無靈搗藥,也不知為的什麼。原本這種機械又繁瑣的事情可以讓藥童去做,但常無靈卻也挺喜歡搗藥的,這樣機械重複的事情,可以讓他心靜。

柳祁總是讓他靜不下來。

常無靈不記得自己多久沒見柳祁了,好像已經很久了,但想起來也不過一些天而已。自從他打造了常自碧以來,他們還未曾分離過一天一夜。這讓常無靈產生了錯覺,使他覺得常自碧真的是自己做的骨血,還融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身體的部分豈可分離呢?

這些天沒見,柳祁還是老樣子,那個很美、很美的樣子。更值得注意的是柳祁的氣質越發地顯現出來了。以前的柳祁一直低眉順眼,努力地在常無靈跟前收斂自己,可現在的柳祁一步一步走近,每一步都走得似張開了扇尾的孔雀——自以為是、囂張漂亮,將招展的尾巴亮到最大,卻不知道這樣會露出個屁股。

看著這樣的柳祁,常無靈漆黑的眸子裏又多了點笑意。

柳祁在藥櫃旁邊坐下,斜著脖子看常無靈,姿態又慵懶又自在。這樣的柳祁臉上就分明寫著八個字:“趾高氣揚”、“小人得誌”。常無靈隻好說:“你似乎很高興。”柳祁輕輕一笑,說:“是啊,哥。”這聲“哥”說得輕柔,但又好像有些譏誚的意味。柳祁又環顧四周,問:“酒在哪兒?”常無靈答道:“大約在樓下吧。”那柳祁今天穿著厚底皂靴,踏在小樓的木頭地板上很響,他那腳下噗嗒噗嗒地往樓下跑去,似一個孩童一般,倒是可愛得緊。沒過一會兒,那柳祁便又噗嗒噗嗒地跑了上來,手裏捧著托盤,托盤上有酒瓶和酒杯。大約是柳祁跑得急了,平素蒼白的臉上有些泛紅,臉容更為活色生香。常無靈不覺伸指揩了揩柳祁白裏透紅的臉皮,指腹觸碰處柔軟又溫暖。可惜了這麼一個漂亮溫暖的軀體,包裹著一顆冷心。

平時常無靈的觸碰使柳祁蒙羞,但現在柳祁卻一點都不介意,仍滿臉都是真摯的笑容,給二人斟了滿杯,又舉杯說道:“我們喝一杯,敬太皇太後。”常無靈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但也是一閃而過,半晌,他隻舉杯應道:“敬太皇太後。”二人仰頭飲了酒。柳祁在樓下選的是陳釀,口感綿軟,滑入喉嚨似清泉流過一樣舒暢。柳祁連斟了數杯,喝得眼角有些發紅,更具媚態。常無靈不覺伸手勾住了柳祁的下巴,看他頗為靈動的臉。常無靈的喉嚨發出低沉的聲音:“你今天真的很高興,是為了什麼?”柳祁便將手勾住常無靈的脖子,仰頭笑著答道:“為了您啊。”常無靈皺起眉:“為了我?”

柳祁又斟了一杯,笑道:“你再喝一杯,我就告訴你。”常無靈便又吃了一杯,這酒明明很好,但常無靈吃過後卻一臉的苦相。那柳祁用手指刮著常無靈的臉,笑道:“瞧您呐,知道的說您不勝酒力,不知道的以為您吃了屎。”常無靈道:“我平日少飲,但也不至於兩杯就不勝酒力。”柳祁聞言凝神看著常無靈那凹出深痕的眉心,半晌溫柔地去撫平他皺起的眉頭:“那您是怎麼了?”常無靈原仍是那傀儡一樣的無情木偶臉,被柳祁這麼幾下撩撥,便終於破了相,臉皮似裂了一樣,崩出那些難堪至極的表情來。他的聲線似被酒液灼傷,聲音沙啞:“你下了藥?”

柳祁哈哈一笑,說:“說什麼呢?”這抵賴頗為無力,畢竟柳祁那驕傲囂張的笑容是毫不掩飾的。那柳祁袖口露出的瓶身,那灑在杯口沒清幹淨的藥粉,那明顯就是陰陽壺的酒瓶,無一不把柳祁的行為泄露。柳祁素來不是不謹慎的人,他露出這麼多的破綻,就是要讓常無靈看見的。他要讓常無靈知道,他要讓常無靈痛苦,他要讓常無靈自願飲毒酒。

常無靈就算看出來了,也沒有拒絕的權利,他問:“是陛下嗎?是他逼你殺我嗎?”這詢問的語氣頗為絕望,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一根稻草一樣。柳祁笑得前合後仰的,半天才擦著眼角笑出來的淚花,答道:“您可別冤枉了聖上。明明是我求著他把這個機會給我的。”常無靈的腿立即就軟了,雙手勉力地撐住了桌麵,臉上每一塊肌肉都在顫動,也不知是藥效還是他過於激動。

這些年來,常無靈總是石像一般的冷靜、從容,又像是獅子一樣的孔武有力,唯獨這一刻,他冷靜的臉崩裂了,他健壯的身軀抽空了,猶如一片風中的枯葉,在柳祁跟前瑟瑟地發抖著,隨時跌落泥裏。常無靈渾身發抖,雙眼漸漸有些失焦,盡管他看東西越發困難,但仍不遺餘力地在柳祁眼中尋找一絲、哪怕隻有一絲、一星、或者半點的憐惜與不舍,卻隻是徒勞,柳祁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眼中全是誌得意滿,那張蒼白無神的臉,如今似春花一樣燦爛。

常無靈的淒慘滋潤了他。

常無靈最終沒有倒地。他隻是簡單地吐了一口氣,指著柳祁袖中的那瓶藥,說道:“這瓶藥是我親手調的。”柳祁說:“陛下也是這麼告訴我的。”柳祁不得不說,皇帝倒是很有心思,讓常無靈服自己做的毒、吞自己作的孽。常無靈苦笑:“這不是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