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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道:“多喝些茶,施主臉上氣色不好,怕是近來身體也不佳。蘭因寺離哪個城鎮也遠,一路走來定是累了的,怕你喝不慣這粗茶,我特意往裏麵加了兩勺糖。”

海二少:“…………”

窗外的雨勢變大了,偶爾能聽見從遠處傳來的隱約雷聲。

方丈起身將窗戶關牢,轉身坐回海二少對麵道:“施主,我不問你為何要出家,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際遇,到了一定的時候,便能感悟佛緣,如今你能走到蘭因寺來,是命。我隻想問,你要出家,那其他東西,你都放下了嗎?”

海二少心裏虛得很,本來在海公館裏已經下定了決心,暗自道無論遇見什麼事也不悔改的,現在聽聞方丈這一席話,前一日的勇氣卻好似跑了個幹幹淨淨。

他也許是放不下的,這個問題如此嚴肅,當下他的腦袋也不知道出了哪樣差錯,前言不搭後語地想到了一樣東西——那一份裝在食盒裏冒著熱氣的八寶鴨,肉質鮮美極了,湯汁隨著熱氣的蒸發滲入到配料裏,糯米沾著點點油光,看上去閃閃發亮,喂他吃的那個人也很細心,一個湯匙裏定要同時舀上肉和青豆還有米飯,才往他嘴裏放。胳膊摔得疼,大哭一場又去掉了好多力氣,一隻八寶鴨吃了一大半才覺得恢複了精神,胃裏發暖,這樣的滿足,海二少覺得或許這一世他都不會忘。

他連八寶鴨都放不下,豈能放下所愛之人?

可卻還是要倔強地點頭:“我做了壞事,今後想給家人念經積德,還我的債,還欠他們的情。”

方丈笑了:“阿彌陀佛,貧僧不問什麼理由,既選擇佛門,便是被這冥冥中的佛緣指引,施主若是真正想通,明日便剃度吧,剛好明日還有另一人與你一起,從今往後,你們就算是師兄弟了。”

海二少點點頭,將方丈送出房,又把包袱收拾好,本身來的時候就沒帶什麼東西,隨意比劃兩下便算作是整理完了。今日是個雨天,雨勢雖不大,細細綿綿的卻相當固執,下得沒有盡頭,那樣的架勢似乎是要讓地麵永遠鋪著一層水汽才好。

海二少的長褂顏色也深了不少,雖然不是濕透,卻總覺得有些濕冷,脫下衣物縮進被子裏,便開始抱著胳膊發抖,被子是一位小和尚抱過來的,洗得幹幹淨淨,有兩處還褪了色,可是卻沒有海公館裏慣用的皂角粉的味道。海公館的皂角粉從來都是三姨太吩咐小慧去買的,洗得幹淨不說,不知老板往裏麵加了什麼,洗過的衣物總是留著淡淡的花香味,三姨太很是喜歡,海公館裏三個男人卻要抗議,後來的結果想也不用想,這個味道便漸漸成了家的味道。

海二少累極,聽著外麵的雨聲,不一會兒也就睡著了,被窩終於被他抖出了些許暖意,使得頭腦也昏沉,一個夢也沒有,睜眼已是早晨。

有人送來了早餐,白粥,或者說是米湯配饅頭。海二少剛起床,胃裏像頂了個石頭,沒有什麼胃口,講話也不過腦子,張口問道:“小師傅,有沒有雞蛋羹啊?”

那位小和尚沉著臉:“…………蘭因寺裏規定,雞蛋也是葷腥的。”

海二少後知後覺地點點頭:“哦,那是我冒犯了,對不住啊。”

小和尚麵色才剛剛緩過來,又聽他問道:“那中午吃什麼呢?逢年過節加不加餐啊?這兒煮菜用油嗎?煲不煲湯的?”

小和尚把碗碟放在桌子上,迅速端起餐盤,沒有多少耐性:“中午吃素雞。”

……素雞就是豆腐了,海二少明白了小和尚的意思,向他道了謝,那小和尚留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請施主快些吧,早晨要剃度的,一會兒要晚了。”

海二少老老實實將這清湯寡水吃幹淨,打算整理好自己就出門。

房內沒有鏡子,海二少本想最後看看自己的頭發,找了半天也沒找哪樣東西能反光。心中又忽然響起了低沉的聲音,隻有簡單兩字,“好看”,海二少還記得在小汽車裏拿著新照片喋喋不休的自己,還有認真看著前方開車卻不忘誇他的莊大少。

類似這樣的,細小的片段總會在某些不經意時出現,海二少沒有辦法防禦,每回憶起一次,心都要隨著那仍舊鮮活的場麵刺痛一回。他也隻能這樣笨拙的安慰自己,等剃了度,學了佛經,或許就不會再想了;有時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實在太招人煩,總有這樣那樣反反複複的小心思,哪裏還是一位少爺,簡直就是矯情不已扭扭捏捏的豆蔻少女。海二少搖搖頭,念經似的重複了三遍“不想了”,然後拍了拍衣服,走出了臥室。

他起的有些晚,昨夜方丈說的那位師兄弟已經剃好了頭,地麵上散著青絲,旁邊有和尚將一炷香點燃,是要往那泛青的頭頂上點戒疤了。

方丈站在那位師兄弟麵前,鄭重道:“可有後悔?”

那位師兄弟語氣堅決:“不後悔。”

海二少本是站在門外看熱鬧,一聽這位師兄弟的聲音,頓時心如擂鼓,一股怒氣憑空燃起,雙眼瞪得溜圓,三步跨作兩步走,直衝衝地朝屋內走了進去。

“是你?!”

本來要往那位師兄弟頭頂點上戒疤的和尚被海二少這忽然發出的暴嗬嚇了一跳,香灰一時間全抖在自己手上,疼得拚命朝著手背吹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