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大少卻早有打算:“我等不到被人發現那天,我預備過段時間跟爹娘說的。”
袁小姐睜大了眼,連音調也高了幾分:“你是不要命了?!”,又怕被人聽見,隻能放輕音量小聲道:“我們都在國外留學,那些先進思想我也明白,可家裏不比外國!你這樣,這樣,真要把長輩氣糊塗不可!”
莊大少道:“我知道,可我不願辜負他的喜歡,明明沒做錯什麼,卻畏畏縮縮地像個偷情的樣子。你瞧瞧他今天,嚇成什麼樣了?我沒有表示,便是對不住這份感情。爹娘那邊,我會想辦法的。”
袁小姐見他主意堅定,委實難勸,也就隨他去了,頂了天也不能把她表哥打死不是?兄妹倆說開了這件事,提起向家裏講明白,氣氛一時有些低沉,袁夏梨便試著開個玩笑活絡一下:“那我明天可真的跟二少哥哥約會去啦?”
莊大少冷冰冰道:“滾吧。”
袁夏梨:“…………”
海二少不知道莊大少已經完全與袁小姐攤了牌,使出渾身解數地帶著袁小姐到這個地方玩兒那個地方吃的,玩得不亦樂乎。莊大少是真真被拋棄得徹底,海二少做戲做全套,哪還有前兩天那個黏糊勁兒,見到他就規規矩矩打招呼,懂禮貌極了;加之海二少情史豐富,要討女士歡心是他的強項,袁夏梨這兩日回家都是麵帶微笑,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她與海二少打得火熱,天天出門約會呢!
莊大少心裏泛酸,又無處解套,每天早晨目送袁夏梨出門,還得語重心長地提醒她一句“注意安全”。但究竟是注意誰的安全,注意哪方麵的安全,袁夏梨才不多深究,左耳進了右耳出,敷衍地應一聲,轉頭就朝門外喊“二少今天我們去哪兒啊!”,氣得莊大少又想找廚娘給他煲涼茶。
莊大少甚至很認同海二少以前罵他的話了,海二少以前總愛罵他虛偽,現在他才真切感受到,或許自己真是虛偽的:平日裏不管何事都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好像事事都能看的開,都是小事,從來沒有令他在乎的東西,現在同海二少好了,當真是心眼越來越小,表麵雖然還是無所謂,心裏卻在乎得很,隻差沒整日整日看著這人,不讓他到處“惹事生非”的好。
這邊吃味不已,海二少卻覺得惴惴難安。這幾日與袁小姐相處下來,雖然開心卻也不能徹底,海二少仿佛試圖在水中站立,腳趾頭左邊夠夠右邊撈撈,總找不到一塊石頭讓他站住腳,心懸著,不安著,是很使他難受的。
明日袁夏梨就要回家,兩人在飯館吃了一頓豐盛的,一路散步回來。
不曾料到莊大少竟站在巷口等著他們。
袁夏梨道:“哇,表哥來巷口接我們啊!”
莊大少神情淡然,嗯了一聲,牽住海二少的手,道:“今天玩得開不開心?”
那語氣自然得很,就像在問“你吃了嗎”般的普通隨性。海二少卻被嚇了一跳,想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卻發現莊大少握得死緊,並不給他“澄清緋聞”的機會,試了兩次,手隻被抓得越來越用力,最後已經讓他感覺發疼。海二少頓時心裏也有了脾氣,這莊大少一牽手,把他這兩日的努力全都給牽沒了!
袁夏梨卻看出了莊大少確實吃了醋,而且醋得不輕。轉念一想也是的,他們倆人若是再出門“約會”個兩天,說不定海公館就要開始準備聘禮了,見自己表哥這樣喜歡海二少,還不吃個醋才是有問題。海二少臉上寫滿了不情願,還是想拚命隱瞞這一事實,他被莊大少吃得死死的,掙紮不開,臉氣得通紅。兩人陷入了無聲的對峙之中,原本莊大少也是想逗逗海二少,卻不知道從哪刻開始腦子壞了,開始較起了真。
眼瞅著兩人就要開始吵架,袁夏梨剛想說些什麼緩和一下,隻聽見海二少一聲嗬斥:“你幹什麼!”
袁夏梨是從未見過海二少那麼凶的,聞言被嚇了一跳。平日的海二少確實性格溫和,但如今真是被莊大少逼急了,隻想讓他快快放手,不料這一吼,使得原本就安靜的巷子陷入了更加可怖的靜謐之中。
袁夏梨隻能道:“二少你別,別生氣了,其實我是知道的,你放心我……”
話還沒說完,就見莊大少捧住海二少的臉吻了下去,比剛才更用力,更有不讓海二少逃脫的決心。
袁夏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饒是她那樣活潑開朗的性子也受不了這樣的吵架場麵,隻能自欺欺人地朝著他們打了個招呼,立刻跑回了莊公館。
海二少被吻著,鼻子發酸,眼眶發澀,腦海裏隻剩袁小姐那句“其實我是知道的”……那一刻他想,完了,什麼都完了,他會被揍死的。
莊大少抱他抱得用力,吻也吻得霸道,海二少心裏太絕望,也有氣,朝著他的舌頭用力一咬,莊大少吃不住這樣的疼,倒吸一口氣,還是放開了他,用手一抹,一片鮮紅。
海二少眼淚流了滿臉,質問道:“你要幹什麼?你到底要幹什麼?”
莊大少沉默地望著他,不說話。
海二少接著說:“你為什麼要在別人麵前這樣?要是傳出去,我,我會被我爹我哥打死的!”
莊大少開口了,可扯著傷口,實在是疼,於是說話聲音也小了幾分,聽上去像是很失意的樣子:“二少,這樣算什麼?秘密情人嗎?你與我在一起,難不成見不得光嗎……”
海二少聽罷,心裏針紮似的發疼:“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在外麵,我們收斂一點不好嗎?”
莊大少表情更悲傷:“我們是不是要收斂一世?”
海二少說不出話,淚水越來越多,積在他的眼前,他的視線已是一片模糊。
“小少爺。”莊大少說:“我預備過段時間,跟家裏坦白的。”
這話算是真正戳到了海二少的痛處,夢裏的恐懼太過真實,使得他白天也活得謹慎,唯恐露出什麼馬腳,被家人發現,隻會比夢裏更令人絕望。可莊大少這番話,幾乎是逼他往絕路裏走,算得上是不管他的死活了。莊大少活得肆意隨性,他卻沒那個本事,這恐怕才是真正另海二少難過的源泉——莊大少年少有成,英格利是留洋回來,家中的生意打點得樣樣好,待人接物算得上是榜樣,他是以後要管莊家家業的人,反觀他海二少,除了花家裏的錢,什麼本事都沒有,哪裏來的勇氣去向爹娘承認自己喜歡男人?
他配不上莊大少的,從能力到魄力,他什麼也沒有。
海二少想到這裏,難過得連心都揪起來了。他唯一有的隻是一堆幼稚的喜歡,他不知道這些喜歡能有什麼用,甚至經不住別人的閑言碎語和異樣眼光。
可這唯一的喜歡,卻也被莊大少小瞧了——
他聽見耳邊傳來莊大少的聲音,有些模糊,帶著很多的疲憊:“二少,你這樣也算是愛我嗎?”
海二少已經被慌亂和自卑衝擊得理智盡失,涼風吹幹淚痕又迅速被滾燙的淚水再次覆蓋,腦袋裏嗡嗡地響,他隻覺得自己軟弱無能,一無是處,非要在嘴上逞個威風,情緒激動著也不知道自己胡亂說了什麼,隻見對麵的莊大少聽罷後呆楞住,半晌才默默點頭,回了他一個垂頭喪氣的“好”字。
巷子裏隻剩海二少一人了。他把該流的淚流幹,看看作對門的海公館與莊公館,莊公館的花園還是那樣漂亮,恍惚間他想起了莊大少生日那個夜晚,西洋樂隊奏響的音樂,不知從哪位女士耳畔發散來的茉莉花香。
大約是站了好久,海二少終於恢複平靜,這時,才能仔細聽見他對莊大少說的最後一句話。在這安靜的氛圍中,海二少隻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晰鋒利,宛如一把開了血槽的匕首,將莊大少與他從裏到外刺得全是傷,不留一絲溫柔。
他聽見他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從來就沒有說過愛你。”
而後他又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靜默了片刻,回了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