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逝夢醒落紅春深(2)(3 / 3)

娘親哭著和她告別,小弟哭著要“阿姐抱抱”,那一年她隻有四歲,是她一生記憶的開始,她被謫居的父親送入掖庭當做粗活的小宮女。

在那個桃李芳菲杏花媚的春日裏,那一年她十六歲,還是錦繡坊裏的一名繡女。那一年春日,她第一次見到了梅林姑姑的侄兒,十九歲的竇如海。他是一個長身玉立的英俊少年,對著她微微笑著,還有一點兒靦腆和羞澀。

十九歲那年的深秋,她第一次見到了隻有兩歲的太子朱見濬,他那怯生生的樣子竟然一下讓她聯想到了四歲那年和兩歲的小弟告別時的情景。第一次見麵,濬兒就讓她心生憐愛。

在宮外沂王府那孤寂的漫漫長夜,二十二歲的她和五歲的廢太子朱見濬相擁取暖,相依為命。

沂王府外的小河邊,二十五歲的她帶著八歲的沂王爺朱見濬和二十八歲的神機營軍士竇如海見麵,她和竇如海都是一臉的甜蜜和羞澀。

景泰八年,十歲的朱見濬被重新冊立為太子,並改名朱見深,她跟隨太子朱見深重入端本宮,那一年,她二十七歲。

天順三年秋天,她三十歲,得知了竇如海失蹤的訊息,痛不欲生。天順八年的某個春夜,三十五歲的她成為大明第八代皇帝朱見深肌膚相親的女人。她比他大十七歲,她的男人比她小十七歲。天順八年七月,十七歲的少年皇帝朱見深大婚,她佇立在乾清宮的庭院裏,望著燈火通明的坤寧宮,幾乎一夜未眠。

天順八年八月,她被皇後吳月如脫衣臀杖,那是她一生中受到的最重的責罰和羞辱,身心皆痛楚。

成化二年正月,已是三十七歲高齡的她誕下自己和朱見深的皇長子,可惜皇子還未滿月就夭折。她品嚐到了此生最深的痛苦,失子之痛讓她幾乎發瘋。

成化五年夏,四十歲的她得知竇如海是被朱見深有意陷害後,幾乎和朱見深反目成仇。

成化五年十一月,來自清寧宮的一杯桂花鴆酒警醒她不得自暴自棄,否則隻能任人宰割。

成化十一年五月,四十六歲的她得知曾被自己暗賜落胎藥的紀選侍生的皇三子還活在人世,她改變了因嫉恨而不允許皇嗣降生的策略。

成化十二年到成化二十一年,後宮不斷有皇子和公主降生,也緩解了她早年暗自賜予臨幸嬪妃落胎藥的愧疚。

成化二十一年三月,因對皇太子朱祐樘的不滿和恐懼,已經五十六歲的她聽信內監梁芳、韋興的建言,建議皇上欲廢太子,後因泰山連續地震而放棄。

成化二十三年暮春,就是今日,已經五十八歲的她得知竇如海的確切死訊,痰氣上湧,中風發作,已經命懸一線。四十一歲的成化帝,她不離不棄守護了近四十年的夫君朱見深摟著她淚流滿麵,傾聽她的臨終遺言。

窗外春雨瀟瀟,風聲颯颯,院子裏的落花該是姹紫嫣紅地鋪滿了一地。在最後的迷糊和朦朧中,她聽到喬韻兒的哭聲:“皇上,貞兒姐姐的牙關已經緊了,湯藥喂不進去了,都流了出來。怎麼辦?”

她聽到了皇上——她的夫君朱見深那頃刻間蒼老了不少的聲音歎息著說:“貞兒去了,朕也將不久於人世了!”

朱見深這句話讓她已經越來越冰冷的身體不由一顫,她眼底湧出了感動的淚水,她想說:“深兒,我先走了,無論是在天堂還是地獄,貞兒都會一直等著你,不離不棄,就像我們這四十年一起度過的那樣。”但她已經說不出,隻有嘴唇徒然地微微嚅動著。

成化二十三年春深,在淅淅瀝瀝的風聲雨聲的間歇之中,萬貞兒恍然聽到了窗外的落花一片片寂然墜地的聲音,那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後聽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