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貞兒死死盯住“竇如海”這三個字，唯恐自己看不真切。段英倒出白布口袋裏的東西用蓮花朱漆托盤盛著，果然是一些還沾染著青草和苔蘚的泥土，有一股山野泥土所特有的濕重、鮮腥的味道。一股深重的疲憊感向萬貞兒襲來，她無力地揮了揮手，虛弱地說：“段英先帶周統領出宮吧，好好賞賜。本宮今日乏了，你們且下去吧。”沉思良久，萬貞兒對喬韻兒說：“其實牛玉早就知道竇如海和那個一起失蹤的軍士都已死去多年，牛玉甚至也早就找到了他倆屍骨的埋葬之處，還給他倆立了墓碑。隻是這麼多年，他一直都不告訴本宮，把本宮瞞得死死的，讓本宮存著竇如海可能還活在這個世上的幻想。不過他早就安排好了，得知自己大限將至，就安排人把這個結果還是告訴了本宮。本宮想要怪罪他，想找他算賬，也不能了，除非也跟著他追到閻王爺的陰間去。”
“娘娘，人死不能複生。況且人縱使活一百歲，最終也總是要見閻王爺的。娘娘，您就節哀吧，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您心裏始終還是放不下嗎？斯人已逝，不知所終，咱們活著的人要好好保重才是對死者最好的祭奠和告慰啊。”喬韻兒輕輕地說。
“韻兒，去密室裏把那個紫檀木小匣拿出來。”萬貞兒說。喬韻兒依言把那個紫檀木小匣抱了出來，打開，放在炕桌上，裏麵存放著那隻墨玉手鐲和竇如海的絕筆便箋。萬貞兒示意喬韻兒把那裝著青草泥土的托盤也端到炕桌上。萬貞兒拿起墨玉手鐲和已經發黃的便箋反複看著，還拈起一撮散發著潮濕鮮腥味的泥土在鼻下嗅著，她仿佛嗅到了山裏的青草清香和竇如海身上男人那濃重的汗味和體味，她的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突然“喵嗚”一聲，一隻個頭碩大健壯的黑貓從虛掩的門扉裏躥了進來，一下躥上炕桌，炕桌上的東西應聲而落。托盤跌在地上，泥土散落在金磚上，小匣也跌落在地上，那隻墨玉手鐲瞬間斷成三截。萬貞兒不由大怒，怒喝道：“是誰放這個畜生進來的？”
喬韻兒連忙問：“今日是哪個在大門外當差？”一個看上去隻不過十來歲的小宮女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說：“啟稟娘娘，方才是奴婢在門外當值。奴婢眼錯不見，這隻貓就躥了進來，奴婢認得，這貓是小蘿姑姑平日裏養著玩的，名喚‘烏金’。”
萬貞兒順手抄起暖炕上的一柄拂塵劈頭蓋臉地朝那小宮女一頓亂打，那宮女舉起衣袖遮擋。萬貞兒心裏更氣，一手用拂塵擋住那小宮女用於遮擋的手臂，另一隻手掄圓，一個大耳光就扇在那宮女無法躲避的臉頰上，嘴裏恨恨地罵道：“明明是你自己失誤沒看好大門，還怪別人養的貓！你是新來的？不知道這宮裏的規矩？”她說完這些話，就有些氣喘籲籲。
那宮女的臉上登時漲紫起來，她“撲通”一聲跪下，哭泣著說：“都是奴婢失職！奴婢任憑娘娘責罰！”
喬韻兒忙扶著萬貞兒說：“娘娘，您息怒，仔細傷著您的玉手，也別氣著您自個的身子。這丫頭是半年前入宮的，是梅林姑姑推薦到奴婢這兒的。奴婢見她還機靈，又是梅林姑姑的親戚，就留了下來。今日不想這般疏忽大意，鑄成大錯。奴婢這就回了梅林姑姑，打發她到浣衣局幹粗活去。”
小蘿這時也聞訊進來了，她見到那隻墨玉手鐲已碎，臉也不由蒼白了，急忙跪下說：“奴婢素知這手鐲是娘娘的心愛之物，奴婢甘受責罰！烏金這畜生平日是老實乖巧的，隻是現在是春天，這畜生發情了躁動不安也是有的。奴婢這就讓段公公派人把這畜生捉了處死！”
萬貞兒虛弱地搖了搖手，說：“罷了，罷了。人早就死了，留著物件又有何用？況且玉本就是易碎之物，這原也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料到的。這丫頭既是梅林姑姑推薦來的，也就不用責罰了，打發去針工局吧，也好學一門手藝。小蘿你也不用自責，那烏金既然發春躁動，就把它送出去吧，別再惹事就行了。你們都出去吧，韻兒留下，把這裏收拾……”她還未說完，就覺得心浮氣躁，胸悶不適，一口痰似是卡在了嗓子眼兒裏，想說話卻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