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連掙紮都沒有,平靜地追問,“從什麼時候開始是你的?”
吸血鬼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尖利地說:“對,你沒猜錯!你見過你的朋友,就在那個早上,你見了那可憐人類男孩最後一麵,然後就一直是我了,我裝得很像對不對,和他一模一樣是不是?你,還有那個不可一世的埃德加,你們都被我騙了過去!人類,憑人類軟弱的意誌也想跟我作對?我誕生自偉大的杜勒斯先生的意誌,是他最忠誠的血裔!”
果然是這樣。
卡爾閉上眼睛。
他還是見到了托德最後一麵,隻是他卻沒有珍惜。
“所以說想見爸爸是騙人的了?”
吸血鬼逐漸收攏了手指的力道,在迫近的窒息恐懼裏,他想得全部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頭發花白的克羅夫特警長,還有爸爸滿含悲戚的眼神。
他可能無法出席媽媽的葬禮了。
為什麼他沒有把埃德加的警告放在心上。
埃德加……
“是啊,好不容易埃德加不在,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抓到了想要的獵物,吸血鬼得意洋洋地炫耀著,“本來我還猶豫這樣的借口能不能把你騙出來,沒想到你這麼天真軟弱,這麼快就上當了。”他又換回托德可憐兮兮的語氣,“噢,我可憐的爸爸,他一定心都碎了。”
——人類之所以脆弱,是因為很多時候他們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究竟有多脆弱。
卡爾抬起手,試圖掰開脖子上鐵鉗一樣的手指。
“埃德加很重視你的安全,但那又怎麼樣?你自己從他為你構建的安全屋裏逃了出來,你自己把自己推向了滅亡!”
吸血鬼的力量是人類所不能抗衡的,無論他怎樣用力,吸血鬼的手指都如堅硬的鐵條。
夢中的場景再度浮現,隻是這一次是現實了。
血色的雙瞳,脖子上不斷收緊的手指,還有自己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的掙紮。
湧進肺部的空氣越來越少,視網膜前浮現出大塊血色的斑點,卡爾再也分不出力氣和吸血鬼對抗,手臂無力地垂落。
為什麼他不吸我的血呢?為什麼他要像個人類世界的謀殺犯一樣扼死我?會不會是因為來的時候我給他倒了一杯血的緣故,所以他現在一點都不餓?
不吸血的吸血鬼,想到這裏,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弱的笑。
“你笑什麼?!”錯誤理解了笑容含義的吸血鬼癲狂地搖晃著他,“你都要死了,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為什麼不?
他努力撐起一絲眼皮,看到的卻不是吸血鬼扭曲猙獰的麵容。
生與死的邊緣,所有的嘈雜都在逐漸離他遠去,他浸入到綿延的幻覺世界裏,再無法醒來。
冰冷的湖底……說是湖底也不對,他被埋葬在細軟的砂礫之中,連稍微動一下都困難。
過了很久,也許幾十年,也許隻有十幾秒,他掙紮著站起來,一步步向著地平線盡頭血色的滿月走去。
柔軟的白色沙海插滿了黑色的金屬十字架,他好幾次都要被他們絆倒,但就算這樣,他還是走向了世界盡頭被束縛在十字架上的怪異生物。
是你在呼喚我嗎?他仰起臉,對上那生物悲哀空洞的眼睛。是你嗎?
巨大的十字架幾乎要將黑色的天幕割裂開,他留意到怪物身後垂落的黑色羽翼,無數黑色的羽毛正簌簌落下。
黑色的羽毛將他包裹起來,溫暖,安寧,宛如回到了母親體內。
你為什麼要呼喚我?他朝著這怪物的軀殼伸出手。
就在他觸碰到怪物的一瞬間,數不清的意識湧入他的腦海裏。
痛苦,悲傷,憤怒,怨恨,還有……絕望。無法承載這樣多的負麵情感,他放聲尖叫……下一秒,他意識到視角的轉換。
先前還在仰視的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俯視整片荒漠。
數不清的十字架,柔軟的白沙,純黑的夜幕和血色的月亮,世界陷入巨大的長眠之中。
他變成了被束縛在十字架上的怪物。
——不對,我就是他,而他就是我。
怪異生物的眼瞳裏燒起漆黑的火焰,饑荒、瘟疫、還有戰爭的火焰。這火焰向著四周蔓延,燃燒所有它能觸碰到的生物和非生物。
很快,天空撕裂,沙海燃盡,黑鐵鑄成的十字架被融化,巨大的鳥形生物振翅高飛。
這次卡爾睜開眼睛,他的眼白還有瞳孔都變成一片不吸光的純黑。
吸血鬼本能地感受到了畏懼,想要鬆開手,但已經太遲了。
鳥類振翅的呼嘯。
在意識的盡頭,卡爾終於聽到了這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