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孩(2)(1 / 2)

某個白晝與黑夜交錯的時分,黑漆漆的天空邊緣是火燒過的不祥紅色。

凜冽的寒風挾著厚重的雪花刮過,似乎要從活人的軀體裏壓榨最後一絲暖意。

他應該是行走……之所以用“應該”這個詞,是因為他正被人抱在懷裏。

寬大的鬥篷將風雪都隔絕在外麵,他無助地趴伏在那人的胸膛上,張了張嘴,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來。過了會,那人抱著他的手臂動了動,將他換到另一邊,但隻是這短暫的一瞬,刺骨的寒風鑽進來,他就瑟縮起身體,努力往那人的懷裏鑽。明明是寒冬一樣冰冷的懷抱,但是卻那樣地令他安心,他猶豫了片刻,伸出手攬住那人的脖子,將自己的臉頰貼在那個地方。

“……”那人似乎是叫了他的名字,可是風雪帶來的雜音實在太大了,他就是聽不清那個人的呼喊。

作為回應,他又往那個人的方向靠近一點,希望能用自己將要凍僵的軀體為他帶來一點暖意。

“吸血鬼都是野獸。”

這次他聽清了,卻因為無法理解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隻有感性沒有理性的野獸。”

那人的手指像冰一樣寒冷,他整個人如同被浸入到結冰的湖中。

湖麵厚厚的冰層碎裂,他越墜越深,直到觸碰到了寄宿於湖底的怪物。

深淵之中,怪物睜開雙眼,無言地注視著他,而感受到同源召喚的他同樣回以凝視。

——你是誰?

“你是誰?”

短暫的幻覺從眼前消失,卡爾意識到自己還在布洛迪卡鎮的街道上,和曾經是自己朋友的吸血鬼對峙。

——那是我的記憶嗎?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

無論是在風雪中行走,還是在湖底不斷地墜落,都是他這十幾年的人生裏所未曾體驗過的。他搖了搖頭,把不斷湧現的回憶甩出腦海裏,專注於麵前的吸血鬼。

托德·克羅夫特,或者說這曾經是托德·克羅夫特的吸血鬼不帶任何感情地注視著他。

月亮已經躲進了厚重的雲層裏,空蕩蕩的街道上隻有他們被街燈拉得長長的影子。卡爾攥緊了拳頭,努力不讓自己在這可怕非人生物的壓迫下後退。

就是這樣,純粹得近乎無機質的眼神,野獸一樣,仿佛在什麼地方見過。他身體搖晃了一下,卻不是因為寒冷或是恐懼。

他又要失去對身體的控製了嗎?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在托德看不見的地方,他掐了自己一把,希望疼痛令自己清醒。

對麵的吸血鬼露出了長而尖利的獠牙,幽幽的紅眼睛裏閃爍著冰冷嗜血的光芒。

無論他有多想說服自己,他都再無法欺騙自己,說這是他曾經的朋友,托德·克羅夫特。

他咽下喉嚨裏沉甸甸的硬塊,鼓足勇氣又把自己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你是誰?”

對麵的吸血鬼吃吃竊笑起來,“你還沒發現嗎?我是托德·克羅夫特啊。”

麵對卡爾驚駭的眼神,這吸血鬼迫近了一步,又換了種語氣,“卡爾,親愛的卡爾,求求你,求求你,帶我去見見我可憐的爸爸,求你了。”

逃走!這樣的念頭隻在他的腦海裏閃過了一瞬就熄滅。

他不是沒見過自己和埃德加之間壓倒性的力量差距。

人類麵對吸血鬼,在沒有太陽的暗夜裏,天生就像屠宰場裏的動物。

“卡爾,我發誓我不會進去,我隻想悄悄地在窗戶外邊看他一眼,求你了。”

隻要不去看,隻要不去想,他就能回想去過去托德臉上那帶著難堪和靦腆的笑容。

“我可憐的爸爸,我都不敢想象,失去了我和媽媽以後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那語氣活靈活現,仿佛就是卡爾記憶裏的托德·克羅夫特——如果不算他眼神裏透著的嘲弄與惡意的話。

“求你了,殺了我吧。”對麵的吸血鬼抬起手,緩慢地觸碰到卡爾的脖子,卡爾渾身僵硬,連動一下都困難,“瞧,是不是和你記得的那個托德·克羅夫特一模一樣?所以說我就是托德·克羅夫特,不過是吸血鬼版本的,滿意這個答案嗎?”

“從……”卡爾半闔上眼睛,不去看吸血鬼乖張的麵部表情,“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還記得,埃德加把他帶來威格爾森大街39號二樓走廊盡頭房間的那個黎明,他發誓,那時他見到的一定是真正的托德。

真正的托德,仿佛有人把一把玻璃渣揉進了他心髒的血肉裏,連想一下都是血肉模糊地疼。

“你問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可怕的吸血鬼瘋狂地大笑起來,他笑得這樣猖狂,這樣無所畏懼,仿佛卡爾剛剛給他講了個笑話。

吸血鬼冰冷的手指掐在他的大動脈上,隻要稍稍用力就可以將他脆弱的生命帶向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