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埃德加低下頭,唇邊噙著輕蔑的笑,“誰知道呢,沒準他早就被漫長的歲月逼瘋了,做一些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過於漫長的歲月,堆積的無數回憶,哪怕是心智再如何堅定的人都會被逼瘋,更何況伊格納茨可以算得上是最古老的一支血裔了。
他所經曆的時間比他還有埃德加認識的許多同族都要漫長,幾乎和他的血族之父來自同一時代。
“……”安蒂亞戈狐疑地盯著他,顯然不相信他的說法。
“是真的。”隻是缺少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伊格納茨殘酷試驗背後的東西即使是他也隻窺見了冰山一角,遠非殺戮或是欲望能夠解釋的。
“我不能再和你待在一起了。”安蒂亞戈扛起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漢格爾,“我的其他同夥要來了。我們會好好調查這男人,爭取用人類社會法律給他判刑,然後……”
埃德加沒有挽留他。
畢竟安蒂亞戈是獵魔人,即使他黑暗生物沒有什麼敵意,他的同夥們就不一定了。
“最後一個忠告。”即使躲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屬於白日的某些氣息還是令埃德加不太舒服,因此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一點,“不要好奇十年前的事情。”
“什麼?”安蒂亞戈不解地回過頭,“破曉那件事嗎?”
埃德加已經不再說話。
他閉上眼睛,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塑。
“謝了。”安蒂亞戈揮揮手,“但是希克斯家的人可不一定會聽我的話。畢竟……”
正午時分,卡爾躺在床上,涼涼的日光透過薄麻布窗簾,落在地板上。
學校停課的這段時間,他幾乎過上了和吸血鬼一樣的日子:晝伏夜出,白天在家裏睡覺,晚上去威格爾森大街39號探望托德。
生物鍾紊亂使得他頻繁地頭疼,躺在床上就算睡著了也會做很多古怪的夢:除了石頭走廊和深深海底的古怪生物,還有一個有關窒息的夢。
夢裏他被某種可怕的生物死死地掐住脖子,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離死亡隻有一步之遙。
這個夢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他即使醒來也能回憶起那雙閃爍著殘忍冷芒的紅眼睛和鐵鉗一樣是雙手。他軟弱地扳著那雙手,想要掙脫,卻讓自己被掐得更死……醒來後,他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為了某種不真切的、不可名狀的悲哀。在那個夢裏,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比生命還要重要。
“給老約翰一個便士。”他默念著這句話。
這是黎明將至的時刻,他陪著陷入昏睡的托德,聽到他在夢中呢喃的話語。
他究竟做了怎樣的夢?即使埃德加已經告訴過他,吸血鬼不會做夢,他也忍不住期盼奇跡的降臨——名為人性的奇跡。
不知道他睡了幾個鍾頭,等他睜開眼睛,之前所見過的天光已經消逝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天黑了,等他定睛仔細看,才發現是鋪天蓋地的黑羽毛落在他的床上,幾乎將他整個人埋葬其中。
純黑的,不會反射一點點光的黑羽毛,鋪滿了床和地板。可這反常的場景卻沒有半點令他感到恐懼,他躺在其中,就像是回到母親肚腹中的嬰孩,感受著無盡的安詳與溫暖。
窗台上停歇著小小的怪物,它們唱著有些走調的搖籃曲,似乎要將他送往更深更沉的睡眠……幾秒鍾後,他再度睜開眼睛,灰藍色的虹膜已經擴散成一片暴風雨前的藍黑。
在屈服於此刻安寧的欲望中,他又感到了另一種衝動。這衝動來得如此急,如此快,他幾乎要在其中迷失了自我。
去見托德。
他必須要去見托德。
這樣的念頭反常地強烈,就好像有什麼人拿著喇叭在他的耳邊大聲嘶喊一般。
他必須要去見托德,就在今夜,他必須要去見托德——失去了家人戀人,隻剩他一個朋友的托德。
他揮開滿床的黑羽毛,迅速地穿好衣服,準備出門去找他的朋友。
和上一次不一樣,這次這些羽毛如入了水的鹽一樣,稍稍碰一下就碎成許多細小的灰燼。
在看不見的暗處,他蠢蠢欲動的影子裏,終於有什麼東西掙脫了束縛,將整個世界都包裹起來。
五十年前扇動翅膀的蝴蝶,終於要在今夜裏掀起颶風。
“等著我,托德。”
他衝出家門,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奔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