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太太被她的話嚇了一跳:“琳兒,你可千萬不能再去了。你上次沒把小命丟了已經是菩薩保佑了,你怎麼還想著要去呀?遠卓這孩子也真是,哪能答應你再去。”
白曼琳不想分辨,心想腳反正長在自己身上,走不走全憑自己作主。
吃過早飯,葉寒楓帶她去聖約翰大學醫學院的附屬醫院,那裏的骨科主任是個有名的專家,和葉寒楓也很熟。白曼琳的傷一直是他在醫。
車子一出公館,她就不由得吃了一驚。她記得自己剛來的時候,這條街上冷冷清清,連行人都沒有幾個。可現在,街上非常的擁擠,兩邊密密匝匝的都是蜂擁而來的難民,多數衣衫襤褸,鞋底都磨破了,有的甚至根本就沒有鞋,露著血跡斑斑的腳底。他們或坐或臥,身邊放著各種箱籠、包袱。大人們疲憊的臉上顯露出哀怨與無助的表情,大多數孩子則因為過早地承受了戰爭的苦難而顯得少年老成,本應帶著童真的雙眸卻充滿著茫然。隻有少數年幼不知事的還在那裏嬉戲,宣泄著自己剩餘的精力。一位滿麵風塵,麵容憔悴的母親忍不住了,上前拉回了她六歲的兒子,說道:“你少動一點吧,也好節約一點吃的。”
白曼琳聽她說的是一口蘇州話,不由得心下難過,暗想他們一家千裏迢迢流落到這裏,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曆盡了多少艱辛。她問趙光偉:“這些難民沒人管嗎?怎麼讓他們就這樣露宿街頭。”
“人太多了,沒法管。現在不僅上海四郊的難民擁進了租界,附近一些城市的民眾為了躲避空襲也跑來了,收容所早已人滿為患,連旅館都擠滿了人,後麵來的實在是無法安置了。”
“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我們也在想辦法呀。我已經把我的倉庫騰出來安排難民了,其他一些公司也在這麼做,甚至還有電影院的老板把電影院都改成收容所了。本來有幾家輪船公司在往外運送難民,可現在日本軍艦違背國際公約,炮轟難民船,輪船公司不敢再冒險了。前麵的運不出去,後麵的又源源不斷地來,租界已經爆滿了。”
“報紙上說現在租界的物價,尤其是旅館費在成倍的增長,這些難民承受得起嗎?”
“這個誰也沒辦法,給難民捐錢捐物的人不少,可趁機大發國難財的人也有,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啊!”
這時,人群中有個嬰兒不知是因為饑餓還是其它什麼原因,突然大哭起來,瘦弱的母親怎麼也哄不住,竟引起連鎖反應,另外一些嬰兒和幼兒也跟著啼哭不止。白曼琳感到一陣心酸,幾乎滴下淚來。她拉上了車簾,不忍再看這悲慘的景象。
車子在人海中艱難地穿行,兩公裏的路程,幾乎用了半個小時。
到了醫院,那個專家讓她照了X光片。等片子出來之後,他仔細看了看,說道:“小姐的傷已經完全愈合了,你們看,這是她受傷的兩根肋骨,現在已經完好如初了。”
白曼琳高興得跳了一跳:“教授,你是說我現在什麼都可以做了?”
“當然。”
跟那位專家道別後,兩人走出醫院的大樓,大樓門口停著一輛救護車,幾個穿著白衣,手臂上配著紅十字標記的人正在忙著往車上搬運東西。白曼琳望著其中一個橢圓臉,細長眼睛,臉上有幾點雀斑,外表純樸的姑娘喊道:“素秋!”
馮素秋一看是她,放下手裏的東西過來了:“曼琳,你的傷好了?”
“好了,剛找醫生看的。你在這裏幹什麼?”
“醫院捐了一些藥品和醫療器材給紅十字會,我們來拿過去。”
“現在傷員很多嗎?”
“太多了。據說每天送到上海的傷員有上萬人,本地的傷兵醫院已經裝不下了,隻能往後方醫院送了。”她看著白曼琳,熱烈地說道。“你的傷痊愈了真太好了,你要回救護隊嗎?我們正缺人手呢。”
“當然要回去,我現在就跟你們走。”白曼琳回頭對葉寒楓說道,“大表哥,這是我們紅十字會的人,我要跟他們到傷兵醫院去。你有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葉寒楓知道攔不住她,隻得答應了:“好吧,等我的事辦完了,我到醫院來接你。”
“好的。”
回到紅十字會醫院,車上的人跳下車,把車上的東西往下搬。一個正在那裏曬太陽的上校軍官看見了,也過來幫著搬東西。馮素秋忙攔住他,說道:“呂團長,你就別來了,小心你的傷。”
“我的傷已經好了,沒事。”
“不行,不行,你不能來。”馮素秋說什麼也不放他過去,又對白曼琳說,“曼琳,我跟你說,這位呂團長是新25師的。”
白曼琳看了一眼他衣服上的部隊番號:“你可是512團的呂德賢呂團長?”
“是的。”
她笑了:“見到你太高興了,我常聽我三哥提到你。”
“哦?不知令兄是哪一位?”
“白少琛。”
“你是少琛的妹妹?”呂德賢想起來了,“是不是在羅店被日本飛機炸傷的那個?”
“是的。我哥就隻有我一個妹妹。你什麼時候受的傷?是受的什麼傷?”
“我是——噢,就是你受傷的第二天,跟日本人拚刺刀的時候被刺了一下。”他沒有告訴她他是為救她哥哥被鬼子捅成重傷,差點喪了命。
“你的傷現在怎麼樣了?”
“已經好了,我都準備歸隊了。”
“歸隊。”聽到這句話,她立刻來了精神,“你什麼時候走?怎麼走?”
他不解地看著她,“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走,我已經和運輸隊的劉營長說好了,他運物資去大場的時候,順便把我捎上。”
“太好了。你走的時候通知我一聲,我跟你一塊兒去。”
“那怎麼行?大場那邊太危險了,我不能帶你去。”
“你不帶我,我跟了救護隊也要去,反正我是非去不可。”她軟語相求,“呂團長,你就帶我去吧。現在大場的部隊太多,跟著救護隊不容易找到你們。再說,我跟著你們走,路上也要安全得多。”
呂德賢是條硬漢,帶兵打戰沒問題,跟女人打交道卻不擅長。對她的軟磨硬纏,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後,他被她纏得沒法,隻得無可奈何地帶她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