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白曼琳高興地說。她不是高興去醫院,而是高興終於可以出門了。
“媽,”葉寒楓說道,“您過來坐一會兒,我有事要和您商量。”
“什麼事?”
“我想把工廠遷到內地去,不知道您是願意和我到內地呢,還是留在上海?”
她愣了一會兒:“幹嘛要遷到內地去?是不是打戰影響開工了?”
“我不是擔心這個。”他耐心地跟母親解釋,“我擔心的是,我的工廠不在租界,萬一日本人占領了上海,我就得受他們的管轄,我不想在日本人的鐵蹄下討生活。媽,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可是,現在日本人不是還沒打贏我們嗎?”
“等打贏了,那就走不了拉。搬遷一個工廠,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你認為日本人會贏?”
“我希望我們贏。但我還是要做好準備,先遷到內地再說。要是我們贏了,我把廠子又搬回來就是了。”
“你跟雅嫻商量過了嗎?她同意去內地嗎?”
“沒有什麼好商量的,我才不會到內地去。”隨著一句冷冰冰的話,一個身穿玫瑰色天鵝絨旗袍的年輕女人下樓來了。她有25、6歲,瓜子臉,五官秀麗,身材瘦削,顯得腰身的線條有點剛硬,缺乏柔韌的美。這是葉寒楓的妻子麥雅嫻,“內地又窮又落後,吃的穿的玩的哪一樣能和上海比?而且連個抽水馬桶都沒有,想想都讓人惡心。”
葉寒楓氣往上衝,礙於母親和表妹在此,不便當著她們的麵吵嘴,勉強壓住火,說道:“內地的條件是差了一點,不過也不是不能改善,我們過去的時候,盡量把生活上的東西多帶一些,忍一忍,習慣了就好了。”
“說得輕巧,你還能把上海的百貨公司和娛樂場給搬過去嗎?”她不滿地撇了撇嘴,“忍,你能忍,我可忍不了,我從小到大過慣了舒服的日子,讓我到內地去受苦,也虧你想得出來!”
葉寒楓忍住氣說:“我也並不想,可現在這種情勢下,我們不能不走。萬一日本人占領了上海,我的工廠就得受他們的控製,這我無法忍受。”他竭力用生活上的事情來打動她,“你想想,打了這麼久的仗,上海的經濟已經大受損失,而且很多公司、企業因為害怕上海淪陷到日本人手裏,已經紛紛內遷,你還能奢望它能像戰前那樣繁華嗎?上海一旦被占領,租界就成了孤島,經濟上會被日本卡住脖子,你別想再過以前那樣的生活了。”
她瞪起了一雙漂亮的眼睛,說道:“打!打!打!誰讓他們打這個倒黴仗!好好的上海給打成這個樣子!”
白曼琳兩條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葉寒楓也忍不住了:“這是倒黴仗嗎?這是抗日,是自衛!虧你還是個大學畢業生,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我不懂,我看你才不懂!打不贏就不要打,這麼簡單的道理連傻子都知道!把個上海打得稀巴爛,到頭來還是打敗了,劃算嗎?”
“誰說我們打敗了?我們的軍隊現在還在和日本人作戰,還在保衛上海,還在保衛像你這樣的聰明人。”葉寒楓終於發火了,“我告訴你,在我的家裏,我不允許你再說這樣的話!你不要忘了,我的兩個表弟現在就在最前線和日本人拚命,他們要是知道有你這樣的表嫂,真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
麥雅嫻見他衝自己發了火,也漲紅了臉:“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我當初就說過你表弟什麼不好做,非要去當個不要命的兵!”
“夠了!你給我閉嘴!”葉寒楓怒吼道,“我現在就去和梁經理商量運輸事宜,你愛去不去,我還不管了!”
“不管就不管,我才不在乎!”她說完,哭著就往樓上跑。
沒有人去安慰她。白曼琳,不用說,對她這番話非常憤怒,不是顧著表哥的麵子,她早就反駁過去了。葉老太太見她當著自己和侄女的麵數落侄兒,覺得她太不懂事,心裏很不高興,也懶得理她。
“我怎麼娶了這樣一個女人,真是家門不幸!”葉寒楓餘怒未息。
他和太太毫無共同之處,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當年他到上海打天下的時候,一家英國銀行的買辦很欣賞他,不僅在經濟上給了他很大的支持,在人際關係上也幫了他許多,他很感激他,一直把他當作恩人。因為忙於事業,他年過三十還未娶妻,那位買辦親自跟他提親,想把女兒嫁給他,出於感恩之心,他一口就答應了。結婚不久,他就後悔不迭。他太太自幼受父母溺愛,養就了一副刁蠻脾氣,事事要別人遷就她,沒有她遷就人的。她又不愛讀書,靠著父親的錢勉強在一家二流大學畢了業,肚子裏並沒有多少墨水。葉寒楓最初還跟她談談心,但很快就放棄了,不管他是談詩詞書畫,還是談時局政治,她都毫無興趣,因為她根本就不懂。她整天不是泡在商場和電影院,就是跟一些闊太太打麻將,一打就是一個通宵,葉寒楓也曾說過她,一說她就發脾氣,甚至幾天都不理他。他既對她不滿意,又加上結婚幾年都沒有孩子,感情上和她越來越遠,要不是怕被人說他忘恩負義,他早就提出離婚了。
他好不容易壓住火,想起她的話會得罪表妹,便替她道歉:“琳兒,對不起。她這種人心裏隻有自己,沒有別人,她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
“我不會。”白曼琳搖了搖頭,“她不和你一起走,你打算怎麼辦?”
“隨她去吧,我反正是要走的。這樣也好,我和她以後各走各的路,兩不相幹。”
葉老太太說道:“我跟你走,我清靜慣了,內地的生活可能更適合我。”
“媽,謝謝你,你肯支持我走,我就放心了。”
“你是我兒子,我不支持你,誰支持你。”
“那就這麼定了。琳兒,你和表弟妹也跟我們一起走吧。” 他指了指樓上,說道,“我想我跟媽走了,你們恐怕不會願意跟她住在一起。”
“我不走,三哥和表哥還在作戰,我得留在這裏。我跟表哥說好了,等我的傷一好,我就去找他。”
他驚訝地說:“你瘋了?遠卓現在在大場,那裏的戰鬥非常激烈,死的人堆積如山,簡直就像人間地獄。我看他肯定不會讓你去,而且現在去那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