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們終於忍不住盼著能有一股怡人的順風吹來,但是,微風一直沒有,即使有風,也是朝著相反方向吹的。幾個星期過去了,整整兩個月也過去了,和風終於拂麵而來——它是從西南方吹來的。他們在蘇格蘭和吉特蘭之間的海麵上航行,風越吹越大,正像古老的民歌《英格蘭王子》中所唱的那樣:

暴雨隆隆,烏雲滾滾,

陸地消失,房屋隱去,

拋下船錨,停泊靜候,

狂風吹拂,東去丹麥。

這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年輕的克裏斯琴七世登上了丹麥的王位,從那時起,這裏發生了許多事情,許多東西都變了或者被改變了。過去的海澤和沼澤地變成了綠色的草原,石楠叢生的荒地已變為耕地,在西部朱特人小木屋的掩映下長起了蘋果樹和玫瑰,它們為躲避尖利的西風藏了起來,你得仔細看才能發現它們。西吉特蘭島的情景會讓人聯想到遙遠的古代,一直追溯到克裏斯琴七世統治的時期。現在的吉特蘭島依然和過去的一樣,暗黃色的荒地綿延好幾英裏,上麵有著“墳堆”,有著海市蜃樓,有著交叉的,多沙不平的道路;西邊,幾條溪流注入海灣,擴展成沼澤地和草地,四周環繞的是高高聳立的沙丘,在大海邊像峰巒起伏的阿爾卑斯山脈,隻有粘土形成的高高的山嶺才能將它們分開,海浪年年都要在這裏咬上幾大口,形成下陷的懸崖峭壁,好像被地震搖撼過一樣。這兒現在是這樣,許多年以前當那對年輕的夫婦乘坐豪華船航行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那是九月底的一個星期天,陽光燦爛,尼鬆灣上的教堂的鍾聲響了,一連串和諧的音符飄入耳際。那裏的教堂都矗立著,像整齊的巨石一般,每一個都是一塊岩石。北海也許會衝擊它們,但它們依然巍然屹立。它們大多都沒有尖塔,鍾就懸掛在兩根柱子之間,做完禮拜,教徒們擁進了教堂的墓地,那兒就和現在一樣,連一棵樹也看不到。沒有人在那兒種過一株花,也沒有人在墳墓上放過一個花圈。高低不平的土丘說明那是埋著死人的地方,叢生的雜草,被風吹得亂蓬蓬的,遍布整個教堂墓地。偶爾,墳墓上會出現一個墓碑,是一個類似棺材樣子的半朽的木塊,據說,這木塊來自西吉特蘭島的一個森林中,這森林其實也就是這片汪洋大海,海浪將木梁和木板卷向岸邊,被沿岸居民發現,但它們很快又被風和濃霧腐蝕。其中的一個木板就被放在了一個孩子的墳墓上,走出教堂的一個婦女正朝著它走去。她靜靜地站在墓邊。目光停留在這個半朽的墓碑上。過了一會兒,她的丈夫也走過來了,他們一句話也不說。彼此牽著手,一同穿過深黃色的荒地,越過沼澤(和草地),朝著沙丘走去,他們就這樣默默地走了很久。

“今天的牧師講得真好。”男的終於開腔了,“如果沒有上帝,我們就什麼也沒有了。”

“是啊,”妻子說,“上帝給我們歡樂,給我們憂愁,當然他有權這麼做。到了明天,我們的兒子就有五周歲了,如果上帝留住他的話。”

“不要再為這事煩惱了,親愛的,這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丈夫說,“我們的孩子在那邊被照料得很好,那兒不正是我們祈盼著要去的地方嗎?”

他們不再說話了,隻是接著往前走,一直到沙丘中間的他們的房子裏去。突然,在那兒沒有海草固定住流沙的地方,升起了一個煙柱,那是小山間刮起的一陣風,風卷著細沙飄揚在空中。又一陣風刮來,晾掛在繩上的魚重重地拍打著小屋的牆壁,接著,一切又恢複了平靜,太陽射出熾熱的光芒。

丈夫和妻子走進了屋子,他們很快換掉做禮拜時穿的衣服,然後急忙離開屋子,奔向沙丘。這些沙丘像突然間停止了波動的巨浪,沙丘上,海草淡藍色的莖和沙草為它們帶來一種變幻的色彩。幾位鄰居也走了過來,幫忙將船隻拖到沙灘上地勢高一些的地方。風吹得更猛了,刺骨而寒冷,在返回途中越過沙丘時,那兒的飛沙走礫撲打著他們的臉。海浪翻騰著,卷起白色的泡沫,狂風切斷了浪尖,將泡沫吹得四處飛濺。

夜晚到來了。空氣中夾雜著呼嘯聲,像一群絕望的精靈在呻吟,在哀怨,聲音越來越大,淹沒了浪濤翻滾的聲音,盡管漁人的小屋就在旁邊。沙子“嗒嗒”地敲打著窗格子,不時有一陣狂風襲來,震得房子搖晃起來。四周一片漆黑,但是到了午夜月亮就快要升起來了。

天空明朗了一些,但是風暴仍然來勢凶猛,掃蕩著不安分的大海。漁人早已上床了,但是在這樣壞天氣中要閉上眼睛談何容易!一陣敲窗聲傳來,門接著打開了,一個聲音說道:

“一條大船在遠處的巨石上擱淺了!”

漁人立刻從床上一躍而起,趕緊穿好衣服。

月亮升起來了,天空顯得很亮,周圍的東西清晰可辨,隻要人們在風沙中能睜開眼的話,他們還可以通過這些沙丘。風實在太猛了,人們隻有在狂風的間歇中才能艱難地穿過這些沙丘。此時,大海噴出的浪花像羽毛一樣飛濺在空中,而海水則如奔騰的瀑布一樣向海岸上衝擊。隻有富有經驗的漁人才能看得到遠處海石上的帆船,這是一艘華麗的雙桅帆船。巨浪將它掀過暗礁,衝出正常航道將近半海裏遠。它朝著陸地駛去,又撞上了另一個暗礁,再也動彈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