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來,他是在包紮。
但是這樣的包紮未免過於嚇人。一個高級知識分子,趴在空無一物的床邊,用一根根布條來回來去地包紮虛無!
我此時已經覺得我爸肯定是出問題了,而且問題還不小。所以想要製止。
但這時候,我爸已經飛快地包紮了一陣,看輪廓,應該是包紮了上半身。包紮的密度很大,像是木乃伊一般,不過所有的布條都沒有實物填充,軟塌塌擺在床上感覺特別淩亂特別詭異。
然後,我還沒有動作,我爸突然就停住了,噗通一聲跪在床前,失聲痛哭。
他哭得我瘮得慌。我走上前去,想將他扶起來。但我爸突然自己站起來,大哭著衝我喊:“他真的死了!——恁不知道這是多大的損失!”他的聲音很大,仿佛沒有了之前的顧忌,在整個太平間回蕩的如同淒厲的狼嚎。接著,他撞開我,跑向外麵去了。
我看著一床的布條,沒心思更沒膽子去細察,急忙也追著我爸跑了出去。
我爸在縣醫院的大院裏大哭了一場,被大雨淋了個透心涼,我將他拽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發燒。但還在不停地哭。後來他開始昏迷。
這期間我壯著膽子去了一趟太平間,發現那個床位上的布條已經消失了,不過上麵躺了一位逝者。問護士,她說這是3床的老秦頭,昨天剛走,就放在這個床位上了。當時床位上有很多的布條,她就順帶給收拾了——不過這裏怎麼會出現布條?她正想給上級反應這件事。
老秦頭我知道,車禍,送到我們這的時候已經不行了,再加上老頭子本身身體不好,有氣管炎、雞胸和馬鞍鼻,胸形鼻形變異,所以沒來得及轉院就走了。
聽護士一說,我隱隱覺得這裏麵有什麼事,但又說不出來,隻好先跟護士交代別給上級說了,我親自反映。
然後我爸就醒了。他醒了還是哭,並且決定要辭職。
問他為什麼,他說要拯救鬼魂!
問他哪裏有什麼鬼魂。他說下雨的那個晚上,他在太平間親眼看到秦始皇的魂魄滿身是傷的死了!他沒有搶救回來,是他的錯……
這些話我爸全是當著人麵說的,說得跟真事似的。
所以當時大家,包括我,一致認定,他瘋了!
但他不理外事,執意要走。
我當時正準備競選副院長,我爸要是一走,我基本上希望就不大了。
但是他的精神狀況的確令我擔憂。我親眼見了他在太平間的表現,可以肯定,他絕對有了什麼變化。
所以我本來打算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或者精神科,可我爸死活不肯。而且他真的果斷辭了職,我失去了競選副院長的機會,氣得我爺爺跳著腳罵他辜負了自己一輩子的培養。
我爸不管這些,他離職後一直在家裏閉門造車,竟然鼓搗出來一套道袍和木製的手術刀具來。
他跟我說,他要開一家鬼醫院!
我說您別執迷不悟了!好歹您也是高級知識分子,成天腦子裏怎麼老是封建迷信?
我爸不反駁,不讚同。他隻是非常正經的,一字一句地告訴我,那晚在太平間,他見到了滿身是傷的秦始皇,他沒搶救過來,是他的錯。
這些話他一早就說過,我認為是無稽之談。
但是隔天,我在醫院翻看往期病例的時候,見到了老秦頭的病例。
病曆上入眼就是三個非常明顯的病症,氣管炎、雞胸、馬鞍鼻。本來是沒什麼的,但是我當時腦子裏一直想著我爸的事,所以當時一看這三個病症,我突然就想起了什麼,而且我之前隱隱覺得這裏麵有的什麼事,和我想到的東西融為一體,鋪開展現在我的麵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