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鋪子的孩子以二冬為首,正處在這歲數上。整日裏上房揭瓦,掏鳥偷瓜儼然已是村中一害。村中大人既疼孩子又忙農活,都不大搭理他們,這點孩子自己鬧騰卻也無聊。今日雲舒懷貿然來此,形容古怪,倒激起了他們的玩心。那掀掉雲舒懷帽子的,本是就對二冬派給雲舒懷的一個試探。當時雲舒懷若是破口大罵,揚手就打,倒也沒事了。偏偏他強壓怒火,默不做聲地離開--這些孩子哪懂什麼忍讓,隻道雲舒懷是個好欺負的,從屋裏出來之後,就把他盯上了。
雲舒懷被罵了也不做聲,這些渾小子自然更將他當成個麵瓜。雲舒懷心裏憤怒,雖不發作,但腳下卻慢了。孩子們既然罵了他,這時他若是再快步疾行,豈不像是他赤手白雲怕了這幾個毛孩子了?心中憤懣,無意間已經和孩子們賭上了氣。
雲舒懷這時其實已經大怒。他行走江湖這麼久,所向披靡,想砍他殺他的人不少,罵他的人卻頗為少見。江湖漢子講究手底下見真章,少有誰無聊到徒懲口舌之快。少數臨死前口不擇言罵他的,也都早已做了他劍下之鬼,所以可以說,他還沒讓誰折辱過。可是今日這些小子不僅毫無來由地罵他,甚至還辱及他的父母,雲舒懷一生快意恩仇,何嚐受過這種窩囊氣?火撞頂梁,若不是對方隻是一群孩子,隻怕他已長劍出手,讓這些滿口髒話的鼠輩下半輩子也忘不了他了。
他放慢腳步,若是大人看來,自然可以看出他步履凝重已經生氣了。被罵後不回頭,不逃走,卻慢慢等著對方跟上來,這分明就是有恃無恐不好惹的對手。但是這些孩子卻全然看不出,隻覺得此人甚是聽話,玩起來頗有趣味,當下跟得更近,對著雲舒懷的背影指指點點。少頃所有孩子的腳步聲陸續變得一聲輕一聲重,一想可知,他們正在學雲舒懷的步伐。
雲舒懷的殘疾,這時已成他心頭之痛。他一生不曾失敗,學武時天資聰穎,行走江湖時所向披靡。他相信隻要自己不倒下,雲舒懷便不會輸。雖然得了麻風,但疾病天災,終非人意;單方逼他退出江湖,他寧願自行了斷,也不聽人擺布。被黎青所救之後,雖然肢體已然殘廢,但男子漢當建功立業,至於皮相,卻無關緊要。
他平生第一次失敗,實則就是向黎青求愛不遂。同樣的麵容,原先雲舒懷可以不在意,但是在黎青拒絕了他之後,他卻不能不耿耿於懷。最珍惜的人最不能接受的東西,也就成了他自己最厭惡的東西。全無保留的心裏吃了一刀,雲舒懷那時便是想要逃都入地無門。
人皆是如此,一件東西丟了,若是不在乎它,丟了便丟了;若是念念不忘,便會越來越惋惜,越來越懊悔。幾天來,雲舒懷的心中已經將自己得不到黎青的原因,全都歸咎於自己的相貌,念及自己昔日的風采,就更對自己現在的醜陋難以忍受。這時孩子們大聲嘲笑他的麵容打扮,嘲笑他的殘疾醜陋,登時讓他勃然大怒。再聽聽孩子們的學步,恍惚間雲舒懷似乎看到黎青--便在他在麵前--掩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