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好快的刀!
薛大手右手倒提切肉刀,舉於胸前,左手扶於虎口。他背靠肉案,站在棚簷下,雨簾從他的身前掛下來,那髒乎乎的賣肉漢子,一下子變了一個人。
他的臉上,也被撓鉤劃出一道口子。可是鮮血卻讓他更加殺氣騰騰。
"師父,你好厲害呦!"
五伢子又驚又喜,"這是嶽爺爺,教給你的刀法?"
"你還不走,等著死啊!"
薛大手罵他一聲,又狠狠地望回黑甲人,"格老子!不給老子活路?老子把你們一個個斬成段段!"
四個傷兵爹爹撞撞地逃回本隊,黑甲人卻隻是看了看那臉上中刀的士兵。
"'刀不留頭'?可是這三個人,挨了你的刀,怎麼一個也沒有死?"
他那罩著烏金麵具的臉,仿佛擠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
"你不是不想殺人,你是殺不了人了!"
薛大手咽了口唾沫。
他的後腰頂著身後的肉案,心裏又後悔起來。
要想殺得穩,心頭要安穩。
--可是薛大手的心,還怎麼能穩?
要想斬得準,心頭要把準。
--可是薛大手的心,早就已經把不準了!
在嶽家軍,他的心一向很穩,因為他知道他的刀,其實是嶽元帥的刀;他的人,其實也是嶽元帥的刀。嶽元帥統領三軍,肩負重任,有時候必須要殺一儆百,以立軍威、嚴軍規、正視聽。
薛大手隻要想到嶽元帥英明神武,處決任何人一定都有良苦用心,自己刀下死的任何人都有助於將來光複山河,他的心便異常的穩。
於是,刀也便異常地準。
到後來,他殺人越多,心裏越靜。嶽家軍漸漸有了"撼山易,撼嶽家軍難"的威名,而他也終於在不知不覺,悟到了極其高明的刀道,達到"萬無一失"的地步。
可是自從嶽元帥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之後,薛大手的心就全亂了。
--如果嶽元帥沒有過錯,他為什麼會放棄直搗黃龍的大好局麵,回朝認罪?
薛大手陷入到巨大的恐慌之中。
如果嶽元帥有錯,則他以前殺的那些人,是對是錯?他不敢再相信嶽飛,卻也知道秦檜、張俊不是好人,於是才改回本名,逃回蜀中老家。
現在他刀法的雖在,但刀意全無。切切豬肉還沒問題,殺人?他又沒了信心。
如果他相信嶽飛,他就必須懷疑他。
可是如果懷疑了他,他又怎麼能繼續相信他?
他本就是一個沒有主意的懦弱之人,說到底,即使是天下無雙的斷頭之刀,一旦失去了握執它的"手",也不過是塊凡鐵而已。
喧囂的雨聲,像是一片戰鼓,不停地敲。
薛大手走進雨裏,一下子便被從頭到腳地淋了個精濕。
他硬著頭皮迎向那黑甲人,橫在胸前的切肉刀,被從天而降的雨點,砸得叮當作響。
他的心中一片紛亂;
--真的要打嗎?逃兵是一回事,真正與官軍為敵是另一回事。
--真的要殺嗎?為敵是一回事,真的殺人則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