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薛大手的肉攤是個竹棚,總算還有個遮擋。五伢子搖著頭,歎著氣,獨自站在肉案後,對著那半口豬練刀法。
薛大手搬了把竹椅到棚簷下,脫了鞋襪,將雙腳探進雨裏。
雨水清涼,淋在他的腳上,又癢又爽,四處空空蕩蕩,迷迷蒙蒙,仿佛與世隔絕。
五伢子在在後邊嘀嘀咕咕地念叨著口訣。
薛大手望著簷前衝下的水柱,不知不覺,五伢子的聲音好像又變回了那個人的聲音--在那一片揮之不去的廝殺聲、金鼓聲、號炮聲中,那個人的聲音聽起來,也是那麼溫和。
"要想殺得穩,心頭要安穩;要想斬得準,心頭要把準......"
薛大手舉起自己的雙手,卻看見那一雙本應穩如盤石的手,仍然在微微發抖。
突然,薛大手的耳朵一動。
長街東頭的雨幕中,傳來了一種他熟悉的聲音。
--許多人一同踏在積水裏,落足、拔足,發出的"嘩嘩"聲。
--聲音沉悶,必是人多;整齊劃一,必是行伍!
薛大手猛地回過頭來,雨幕中,一支沉默的隊伍由模糊到清楚,筆直地向他的肉攤跑來。
那是一支由一百名步行官兵,組成的二龍出水陣。
"格老子......"
薛大手臉色一變,喃喃道,"莫是要來尋我的吧!"
他跳起來,想往肉案走去,走了兩步,卻猶豫了。匆忙掏出銅板來擲了一回,又坐回了竹椅裏。
那隊官兵隊伍的前麵,有一員將領,騎在一匹黑馬上。
他穿著一身黑衣黑甲,背後背著兩麵黑旗。黑鐵的頭盔上,放下了烏金麵罩,遮住他的顏麵,而隻露出兩隻鬼火一般通紅的眼睛。
他的手上戴著黑絲手套,握著一杆烏黑的長矛。
從雨幕中衝出來,雨水在他的身上蜿蜒流下,令他的盔、他的甲、他的矛、他的手、他的旗,都仿佛有明光流動,活了一樣。
薛大手坐在竹椅中沒有動,五伢子在肉案後邊卻繞了出來。
"老天爺,這是搞啥子?"
那黑甲人指揮士兵,二龍出水陣轉一字長蛇,迅速將肉攤包圍。自己則催馬向前,像是一座山一樣,巍巍向薛大手壓來。
"你就是薛大手?"
黑甲人的馬停在肉攤三丈之前。人在鞍上,他的聲音壓過雨聲,悶雷一般傳來。
薛大手咽了口唾沫,把心一橫,道:"客人想要幾斤肉,幾成肥,幾成瘦?"
"你賣的什麼肉?"那黑甲人森然道,"人肉?"
"官爺,不敢亂講!"
五伢子急忙分辨,"我們進的都是上好的豬肉!"
黑甲人鬼火一般的眼珠一橫,狠狠地瞪了五伢子一眼,然後又發出一聲幹枯的笑聲。
"我隻是想不到,嶽家軍軍中第一行刑手,號稱'刀不留頭'的薛大刀,會隱姓埋名,來這麼個窮山溝裏賣豬肉。那些死在你刀下的猛將,胡經熊、馬靈、完顏磨磨......地下有知,該是多麼羞恥!"
"嘩啦"一聲,薛大手坐著的竹椅發出好大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