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沒稱的一稱......"
"少一錢,老子賠你一斤;少一兩,老子把攤子都賠給你!"
每次集上,這樣的對話總要發生個四五遍。有人真的不信邪,去別的攤子上借了秤稱,結果那豬肉的分量果然如薛大手所說,不差分毫。
薛大手今年四十多歲,身形魁偉,膀大腰圓,整天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
他總穿著一件青布坎肩,浸透了豬油,肚子的位置上磨得發亮。他有一雙巨大的手,手掌肥厚,手指肚上滿是一層一層的老繭,因為握刀太久,所以即使是休息的時候,也會自然地蜷成兩個空心拳頭。
"師父,"忙裏偷閑,五伢子羨慕地說,"你這樣的手,硬是要得!拿起切刀來,真像是生了根,長了眼!"
"你才是發昏!"薛大手隨手切肉,隨口教訓徒弟,"切刀分肉,隻曉得用手。"
"不用手,難道要用頭殼!"
"用心!"薛大手粗聲大氣地說,"和你說過好多次了嘛--'要想切得穩,心頭要安穩;要想分得準,心頭要把準'!"
肉攤上方的鐵鉤上,掛著一條條新鮮的豬肉。下方的肉案上,一排剁著三把刀,剔骨、鋸骨、切肉,一律刀柄向外。
薛大手握刀的手法很怪,是倒握刀柄,橫著用刀。客人要哪塊肉、多少斤,他一手握刀,淩空一推,鐵鉤上掉下的那一塊,就一定是那一塊、那麼多。
從不拖泥帶水,更不需要補刀。
"是嘛,是嘛!"五伢子很不服氣,"道理哪個不會講?"
薛大手一年前來到鎮上做豬肉買賣,五伢子在三個月前,開始跟著他做徒。可是難度在於,薛大手講起用刀的方法,卻從來就隻是那麼又穩又準的兩句。
"師父,咋樣才算心頭'把得準'嘛?"
薛大手愣了愣,看看攤前的顧客,想要解釋,卻到底沒有開口。
不知什麼時候,天上風吹雲動,陰了下來了。
風裏漸漸有了土腥味,天邊也隱隱可見電閃,像是要下雨。行人腳下加緊,最後幾個顧客買了肉後,匆匆散去。
"收攤嘍!"
旁邊賣菜的老許一邊收拾,一邊招呼他:"大手,還不收攤?睜眼就落雨嘍!"
"可是我還有半口豬,咋個辦?"
"......反正要落雨嘍!"
老許將菜裝了兩個大筐,用扁擔一串,挑著走了。
五伢子眼巴巴地看著師父。
"還沒到中午,落個啥子雨嘛!"
薛大手嘟囔著,從腰間摸出一枚磨得鋥亮的銅板,丟起來一接,捂在手裏。
"咋個說?"
五伢子早就習慣了師父大事小事都拋銅板才能決定。
薛大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右手掌心裏的銅板,是個正麵。
"老天爺喊我們不許走!"
他把銅板拈起來,吹了吹才掖回腰帶裏,"賣了這半口豬,管他落不落雨。"
大雨傾盆。
又粗又密的雨線從天而降,地上、房上都濺起了半尺高的水霧,天地間一片喧囂,這種時候要是還有來買豬肉的人,才見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