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別人看見我,就馬上聯想到某個門戶、某個名字。我隻想別人看見我,然後記得,我就是我,僅此而已。
所以我也沒有名字。
不,其實以前我是有名字的。但是後來我悟到,名字又何嚐不是一種符號而已?顯赫的姓氏又何嚐不可暗示一種身份?所以我拋棄了這影響我成為真正的我的姓名。
我,無門無派,沒有姓名。恨江湖,恨江湖中的門戶。
我倚在斜柳下,默默地聽對岸的浣紗女們歌唱。
她們唱的是一首《定風波》:"一春煙雨向南湖,聞岸上柳長鶯飛。無限風光別有意,等閑,不知為誰榮與枯。 桃李開過胭脂紅,紛紛。更兼幾樹櫻花舞,將別意揮灑輕拋。掩卷,落英影裏人風流。"
我從不知道一首詩或詞,也可以如此地動人心扉。
我想起我拋棄自己姓名的真正原因。我曾把它告訴過一個人,滿心希望他能永遠地記得它,也記得我。我已經忘記了他屬於哪個門派,隻記得那個時候,他那個門派裏所有的人都說我是個來曆不明的妖女,說我一定是他們的對頭所派來的奸細。所以後來,我一直討厭所謂的門戶。
其實真是多餘。不用別人說什麼,他也不會來找我。我們不過隻萍水相逢過而已。我告訴他我的名字時,他眼睛瞧著別處,好象心不在焉,隻是"嗯"了一聲,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過。
江湖其實很小。後來在各種各樣的場合,我又和他碰見過幾次。他從沒主動叫過我的名字,從沒再和我說過話。我這個人,在他的心中,似乎連一點殘餘的影子也沒有留下來。
那以後我不再有姓名。
因為我已經明白:別人不想記住你時,名字再美,也無濟於事;真的想記住時,沒有名字,也能刻骨銘心。
歌聲漸遠。
我回頭看一眼那個少年。他隻有二十出頭,倚在另一株柳樹下,雙手環抱在胸前,笑著看我。
他從七天前開始跟著我,我不知他想要做些什麼。
看見我回頭,他竟然走上前來:"我知道很冒昧,但是,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的姓名?"
我冷冷地看他:"我沒有名字。"跟了我七天,隻為了問這麼一句話?
他還想說什麼。這時忽然有好幾個人冒出來,一式的青衣,一樣的佩劍,我立時生出厭惡。為首的一個指著我喝道:"是她!是她殺了杜師弟。"又向我道,"妖女,你認不認?"
我根本不知道他們說的什麼人,我殺的人多,而且不喜歡問他們的門派和姓名。但我點點頭,冷冷道:"是我,那又怎樣?"
那人咬牙切齒道:"今天要讓你償命。"
這時那少年忽地邁上一步,道:"幾位......"
那些人怔了一怔,為首者道:"閣下是......"
那少年微一抱拳:"崆峒派韓逸,請問幾位是為了什麼事找這位姑娘?"
我心中一動:當年的那個人,他豈不也是崆峒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