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才停了機杼,愛憐地瞧了弟弟滿是汗水的麵孔,一晃神,眼前這英武的青年似乎又變回了多年前那個隻知牽她衣角的幼童,拖著長長的鼻涕,走得磕磕絆絆。
"政,又是一路跑回來的,瞧你這一頭的汗。"她伸衣袖替他輕拭,那在外人麵前英武豪邁的青年不由得羞澀地一笑,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是想讓姐姐高興高興。"說著,他的目光卻忽地一滯,望見了屋角堆著的一堆物事,顯然不是清貧的他們所能擁有的。他開口想問,張了張口,卻又忽地咽了回去,隻一瞬,便打定了主意當看不見,目光溜過一邊去。
這點小小的伎倆又怎能瞞得了她的眼睛?也好,她正不知該怎麼說起,於是趁勢緩緩開口:"嚴大人今兒來過了。"嚴大人,名遂,因與韓相傀結仇而避走他鄉來到齊國,一直對聶氏一家頗為關照。中秋將近,他便送來了這些過節用的物事,她不好推辭,隻得暫且放在一邊。
政仍不去看那堆東西,隻輕描淡寫地道:"明日我托人拿去還他。"便不再提,仍是笑著道,"姐姐,來,歇一歇。"牽了她手,直到席上坐下。她便幫他將買來的東西,一樣樣地擺好。
剛才政的笑容中有一刹那的牽強,她是知道的,其實政還是希望去做一件大丈夫的驚天動地的事的吧?可是她一直舍不得放他去,她就是這麼地自私,不願意自己唯一的愛弟去赴死,即使是為了正義的理由。
其實她還知道很多事。她知道嚴遂之所以結納政,就是慕政的俠勇之名,想請政為他除去韓傀。當日政拒絕了他,是因為母親還在,他不能以身犯難。如今母親已經辭世,政之所以仍是婉拒嚴遂的好意,則是為自己尚無歸宿。
她太明白自己的弟弟了,隻要自己出嫁,他就可以無牽無掛地為知己去死,這才符合他真正的性情。每日裏在這市井之中屠狗賣肉,隻能委屈他的壯誌、消磨他的豪情。雖然知道,她仍是割舍不下,她難以想象生氣勃勃、其實還充滿童真的他冰冷不動的模樣。那也正是她所害怕的,所以她拒絕了好幾起上門提親的媒人,為了一個自私的理由。
"姐姐,今兒在市集上,我遇見了奚凱。他愁眉苦臉地追問我,他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好,你一連回絕了他兩次。"政忽然想起了什麼,感到有些好笑地說給她聽。她怔了一怔,想起那年在溪邊浣衣,在水旁遇見過的那個青年,想不到他竟是如此地癡心。她不由凝視了弟弟的麵孔,他卻絲毫不覺,仍在自顧自地敘說:"我說我又哪裏知道,也許你什麼地方都不好,都不中我姐姐的意。他聽了更是垂頭喪氣,但最後仍是說,隻要姐姐你還未嫁,他總還要再托媒人來的。你說好不好笑?"
她沉默不語。她知道政每日回來說這些閑話,隻是為了讓自己開心,其實政的心裏,並不像他偽裝得那麼快樂。人因種種的羈絆而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時候,是不可能快樂的吧?那麼,自己對他的自私的寵愛,是不是反而已經成了讓他不能自由呼吸的枷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