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70歲的生日就要到了,望著他稀疏的白發,微駝的後背,內心便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往事又一幕幕重現在眼前……在家中我排行老三。聽母親說,渴望兒女雙全的父母一直希望能有一個女兒,於是在大哥19歲二哥12歲時我降生在這個家裏。真可謂是“萬般寵愛在一身”,父母視我為“掌上明珠”,哥哥對我更是事事謙讓。過分的甜蜜使我的童年變得色彩單一,沒有父母的訓斥,沒有兄妹的爭吵。隻記得母親為了照顧我辭去了工作,還有父親每次喝啤酒時都要給我倒一小盅,而且還要外加一匙白糖。直到現在我對啤酒還是情有獨鍾,想來跟父親的“早期教育”也是不無關係的。
或許生活就像一隻五味俱全的瓶子,當我透支了太多的甜蜜,苦澀便隨之而來。記得那年剛剛13歲的我還一身稚氣,母親卻因肝病撒手人寰。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結束了我童年的甜蜜,懵然中我像一顆小草獨自承受人世間的風風雨雨。母親遠離了我,才悟出失去了世界上避風的港灣;無處尋覓母親,才知道生活中缺少了一個歸宿……母親的百日剛過,父親便在同事的撮合下匆匆與一異地女人結為連理。我不明白幾十年的夫妻感情說忘記就能忘記?無數個問號隻能深埋在心裏。新婚的甜蜜使父親無暇同我溝通,尚未從痛失母親的打擊中走出來的我更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於是在沉默和僵持中父女間的感情便逐漸有了距離。
那時父親每個周末便到異地同繼母團聚,我隻好獨自在家。家裏住的是平房,身邊也沒有親屬,燒炕做飯做菜都要靠自己,一向嬌生慣養的我仿佛一下子從天堂掉進了地獄。父親的兩地奔波使我感到自己不知何時成了一個累贅,隻好用骨子裏的倔強和血裏的孤獨來掩飾那顆脆弱自卑的心。有句歌詞寫到“沒媽的孩子像顆草”,真的,沒媽的孩子是很自卑的。那時為了掩飾心底的自卑,故作堅強的我從不把內心的苦悶向人傾訴,於是在父親麵前是一張漠然自立的臉,在眾人麵前是一張成熟堅強的臉。隻有我自己知道,那靜夜裏獨自思念母親時流出的淚滴才是最真的我。心中的委屈和迷茫無處傾訴,長時間的忍耐和壓抑,如今的我已不會再輕易地忘情歡笑,也不會再輕易地傷心號啕,這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成熟與世故,而我卻知道這其實也是一種衰老。
那時我還不會做菜,每次父親去探繼母,獨自在家的我隻好吃父親留下的剩菜,實在沒什麼可吃的,就買上幾斤黃瓜,簡單洗一洗,扔進水缸,吃飯時從水缸裏撈出一根黃瓜沾點醬油就算是一盤菜。記得有一次父親為繼母修房子摔壞了腿,我隻好在家吃了二十多天這樣的“保鮮黃瓜”。已記不清那段日子是怎樣熬過來的,忘不掉的是每次放學時矛盾的心情,急切地盼回家又怕回家,盼的是敞開的大門裏有父親的身影,怕的是房門上冰冷的鎖頭……在無數個期盼與失望中,渴望疼愛的心在獨自哭泣。
還有一次,我在廚房用柴油爐做飯,不知怎的爐內的柴油突然著了起來,頓時大火冒著黑煙向屋頂竄去,看著屋頂裸露的電線,我意識到如果大火繼續蔓延下去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情急中我突然想到隔絕空氣可以滅火,於是跑進房內拽出一條棉被頂著恣意的火焰迅速地蓋在柴油爐上,火終於滅了,如釋重負的我這時才感到前額的灼痛,拿起鏡子看到我那被油煙熏成的“熊貓”臉上眉毛已少了半隻,前額的劉海也起了卷兒,再看看那救火有功的棉被,不僅沾染一大塊油漬而且還被燒了一個洞。
不管怎樣能用最小的損失避免了一場火災,我仍為我的機智果斷感到自豪。然而當我繪聲繪色地把此“壯舉”向父親彙報時,父親卻認為我是在故意搗亂,他不但絲毫沒有對女兒獨立在家所發生的意外感到擔心和後怕,反而十分心疼那“燒傷”的棉被。那冷冷的眼神和無奈的歎息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裏……怎麼也搞不懂為什麼母親走了,父親就變了,而我卻成了多餘的了。那份孤獨和無助像無數條小蟲齧咬著我的心,十幾年過去了,留在我心底的依然是一份抹不去的傷痛。
燕子來了又去了,花兒開了又謝了。如今的我已為人妻為人母,父親也老了。一次父親喝了一點酒,與我獨處時他眼裏含著淚說:“你媽要是活著……唉,你跟著爸受委屈了……”
短短幾句話說的我也哽咽了,一種暖暖的感覺充盈著我的心,仿佛讓我找回了久違的溫馨父愛。多年來雖然對父親的責怨一直深埋在心底,但來自血緣的那種反哺之情使我始終盡著做女兒的孝道,本以為長大了就意味著回報與付出,本以為自立了就不再需要長輩的疼愛,是父親的一席話使我終於知道一直在心裏壓抑的難以釋懷的東西是什麼。
任歲月侵蝕,永遠不朽的是人間的關愛和親情;任世事變遷,渴望疼愛的心卻不會變老。
感悟箴言燕子來了又去了,花兒開了又謝了。一種暖暖的感覺充盈著我的心,仿佛讓我找回了久違的溫馨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