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築草為城(70)(1 / 3)

得茶再一次站住了,他們很快就要回到家人的隊伍之中去,有很多話不能當著他們的麵講,他的酷似爺爺的大薄手掌壓在了迎霜肩上,他說:“這不算個什麼事情,我能把它處理好。至於你,當然不能回家了,上完墳,你就跟忘憂叔走。不要擔心,一切都會過去的。你要聽我的話,跟著忘憂叔,他救過方越,救過窯窯,跟著他到山裏去,你會萬無一失。好了,我們不能再討論這件事情了,到此結束。”

迎霜還要爭辯,得茶指著不遠處那些已經老了的杭家男人,說:“小妹妹,你看看你爸爸頭上的白發,你看看爺爺,你看看那些墳上的老茶和新茶……”

迎霜聽到大哥的聲音在發抖,她看到了大哥眼中的淚。大哥那年去海島勞動改造,也是微笑著的,他現在流淚了……他們踏著急促的腳步,朝祖墳走去,夜生一直在叫著他們,墳前已經插起了香燭,供放著清明團子。這個幾乎中斷了十年的民間習俗,終於從室內走向了戶外。與別家不同的,隻是杭家人那特殊的祭祖方式,一杯杯祭奠的香茶已經衝好了,杭家人在茶香的綜繞之中,跪了下來,連從未參加過這種儀式的窯窯和夜生,也隨著他們跪下來了。

尾聲

就這樣,漫漫長夜之後的又一個白日來臨了。

它依舊是那種和暮色一般的白日——但那是春的暮色,然後還會有更黑的夜,會有無數的小白花來抵抗那黑,無數細密的光明在孝布一般的深黑中交織,夾著深深不安的老人的歎息;女人哭泣,青年揚眉劍出鞘,箱扭扭倆在密室蠕動憧憧鬼影。然後,山中之民有大音聲起,天地為之鍾鼓,神人為之波濤,九州莽莽蒼蒼,茶林如波如雲……老人杭嘉和行走在大街上,他拄著拐杖,似乎沒有目標地漫步著。大街上人很多,連人行道也幾乎擁擠得水泄不通。天氣乍暖還寒,陰沉沉的雲縫偶爾射出一道金色的陽光,他看到許多人舉著標語,喊著口號向市中心走去,他們臉上的表情,讓他想起半個多世紀前他和嘉平參加的那場運動。甚至還有人散發傳單呢,有一張,像美麗的蝴蝶飄到了他的身上,他眼力很不好,但還是讀出了那些標題:……遺言……他小心地疊了起來,放到內衣口袋裏,他想回家去好好地拿著放大鏡看看。有人群向他的方向擁來,他站住了,不動,讓人群從他身邊漫過去。

從山間掃墓歸來的晚輩們幾乎都守在他的身旁。隻有孫子杭得茶帶著女兒夜生先回家了。臨走時孫子和忘憂叔耳語多時,之後忘憂就和迎霜一起走了。孫子還讓家中的其他人陪他到寄草姑婆家去等朗。這些細節嘉和都聽在耳裏,他心裏明白,但一言不發,他知道,又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一條長龍似的大幅標語,像擋箭牌一樣地橫在路上,汽車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繞過他們,有時車頭挨在“懷念”上,有時又挨在“傑出的共”上,標語太長,手握標語的人們一字兒排開,還彎了好幾個彎,排成了三大行,迎霜眼尖,突然指著第二排叫道:“你們看那不是布朗表叔!”

小布朗肯定也已經看到家人了,他得意地拍拍自己的胸膛,又蹺蹺大拇指,仿佛這件天大的事情已經包在他身上了。他的頭上和許多人一樣紮了一塊白布,上麵寫了一些什麼他沒有在意。把趙爭爭安頓好出來,已經是今天早上了,他一上街就進人了人的洪流,看見家裏的人,他使勁地招手,意思是讓他們全進來。

這時,一輛囚車呼嘯著從杭嘉和身邊駛過,老人的心一緊,囚車氣勢洶洶地朝前衝,但前麵的人越來越多,杭家人幾乎都擁了上去,隻有盼兒緊緊地挽著父親的手,靠在一株大樹下。杭漢他們回頭朝他看看,他揮了揮手,意思是讓他們自己活動去,他不要緊,他能把自己照顧好。

囚車被遊行隊伍擋住了,車上那個戴眼鏡的男人,貪婪地把眼睛貼在國窗上,他好幾次看到了那個把手捂在胸前的老人,他被一個中年婦女扶著,慢慢地走著,不時地沒人人海,但又及時地浮出來,有時還抬起頭,以他特有的那種神情,麵向天空,喚著空氣。看到老人那期待的神情,戴著手銬的男人,臉上就露出不知是欣慰還是痛苦的神情。

盡管得茶作了比較精細的安排,他還是晚了一步,帶著夜生走向羊壩頭那杭家的老宅時,翁采茶領著的搜查小組已經搜出了迎霜藏在地下室的傳單與油印機,此時正在巷口的公共電話亭裏給吳坤打電話,讓他趕快過來。吳坤接了采茶的電話大吃一驚,說:“你在省裏管的是農業這個口子,公安這一塊你插什麼手?”

“還不是為了你!”采茶一邊觀察著外麵的動靜一邊輕聲說,“從杭家搜出了東西,這不是明擺著給你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