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築草為城(69)(1 / 3)

“像嘉和爺爺和嘉平爺爺,也像你和二哥。”迎霜補充說。除了她,還沒有誰敢在大哥麵前提起得放。她身上有了一種杭得茶過去不熟悉的東西。滄桑在她的眉間留下了印記,她的從前有些傻乎乎的神色如今一掃而光。她的膠原防俄的眼神變得有力明亮,今天,她的目光中還有著一種抑製不住的企盼和激動。十六歲那年她毅然退學,跟著李平水回到茶鄉平水,她在那裏勞作,幾年後成了一名鄉村小學教師。她和李平水還沒有結婚,已經六年過去,她依然在等待某一種命運的改變,她越來越開始像她的已經逝去的二哥。

“爸爸快告訴我,我隨了誰的嘛,我隨了誰的嘛。”夜生還在叫。她很活潑,還有點杭家女子都沒有的顧盼神飛。她的頭發卷卷的,打扮上也透著股洋氣。杭盼養著她,把她給有點養嬌了。

得茶卻注意到了那個看上去落落寡合的小窯窯。窯窯在東天目山的安吉讀完了小學。安吉是個產竹子的地方,旁有太湖,還有一條河流東首溪,他和忘憂表叔卻住在深山拗裏。在人們眼裏,守林人林忘憂是個神秘散淡的邊緣人物。守林人帶著孩子去上學,每天要走五裏山路。手裏拿一根棍子,沿路打草驚蛇,露水濕了他們的草鞋,也濕了他們的褲腿。這裏的山民都把窯窯當作表叔過繼的兒子,他們對他很好。在這個少年的身上,有著許多的積累起來的同情。

這個少年看上去有一種很特殊的山林氣,但和土氣卻是不一樣的。此刻他手裏抓著身下的一團泥,正在下意識地捏弄著,他生得清秀,下巴尖尖的,手指很機敏。

方越有些驕傲地說:“我去看過窯窯燒的東西,他遲早有一天會超過我的。”

原來讀書之餘,窯窯一直在幫著表叔燒土窯。表叔常常燒製一些簡單的民間陶製品,它們大多隻是些碗碟之類,與山裏人以物易物,但許多時候他都是送人。他是一個盡責的守林人,在家裏養豬,養蜂,南瓜爬到瓦屋頂上,香菇在屋後的木頭架子上生長,破開的竹片從山後接來泉水,日日夜夜在門口的大缸裏流溢。窯窯來後他就更忙了,他們隻有在等待出窯的那一會兒才會靜靜地坐在一起。那時表叔的白睫毛靜靜地垂下來,火光反映到他臉上,發出了充滿著涼意的安詳的光芒。

忘憂他仿佛早就洞察到自己的命運,因此他不但學會了節製,還學會了怎樣節製。他的這種性情也成功地移現在了窯窯的身上。因此,盡管有著父親的誇耀,窯窯依舊沉靜地看著茶園不說話。

父親就及時地提醒他說:“你把你那段看不懂的古文拿給你得茶哥哥看看啊?”然後轉過臉來對得茶解釋道:“你知道窯窯在學燒紫砂壺,昨天他拿了一段話來讓我翻譯,是《壺鑒》上的。我倒了那麼些年的馬桶,還真翻不好了,我就讓他抄了帶給你,帶來了嗎?”他轉身又問兒子。

窯窯按著口袋,看得茶,得茶拍拍他的腦袋,說:“我試試看。”

窯窯這才把那張紙從口袋裏取了出來,小心地交給了大哥。

原來前年忘憂去鄰縣長興出了一趟差,回來時給窯窯帶了一把紫砂壺和關於紫砂壺的一本書,還說那是他特地在長興街頭給他買的。因為用這種壺泡茶容易聚香,隔夜不餿,外表越養越好看,天冷暖手,天熱不燙手,還可放在溫火上燉燒,價錢又便宜,就帶回來了。

但窯窯看到的卻遠遠不止這些。他捧著那把方壺,愛不釋手。很難說清楚這種第一感覺的產生,究竟緣於何方。那是一種生長在山裏的人們的藝術感情吧,就像江河邊的人對水的感情一樣——山裏人對土石的感情、對那種凝固的物質的感覺,是非常直覺的。

那本同時帶回的名叫《壺鑒》的書,是在一個熟人家裏得的,而那熟人則是在抄從前的一戶大戶人家家的時候抄來的,窯窯甚至連許多文字都讀不懂。品壺六要:神韻、形態、色澤、意趣、文心和適用,他找了父親,好歹解釋下來了。其中有段文字,他讀不通,也不知有多少白字兒跳過。問忘憂表叔,他也搖頭,說他可以告訴他一株樹的知識,但他說不出一把壺的道理,這該問爺爺。

那年9月,杭窯小學畢業之後就不再直接進人中學了,表叔把他帶到了長興鄉間一戶製壺的農家,他的即知即行的製壺生涯從此開始。

長興與陶都宜興一縣之隔,雖然一為浙,一為蘇,但接壤毗鄰,因為學習製陶手藝,他也就常去那裏。都說宜興之所以成為陶都,歸根結底是和這裏特有的紫砂泥土有關。這種特質的泥長興也有。曆史上長興人雖有“千戶煙灶萬戶丁”之說,但主要還是以生產粗放的大缸為主。真正生產紫砂壺,時間並不長。杭窯很幸運,在長興學到了手藝。又以那裏為基點,常常往宜興跑。那時候,大師級的人物顧景舟、蔣蓉等人,都還倒黴著呢,是很容易見到的。有人悄悄地向他們討教,使他們心中暗自欣慰,而少年杭窯也學到了不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