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築草為城(58)(2 / 3)

小釋說這句話的時候,得茶也微微愣住了,他看見那上了封條的朝東開的大門上,端端正正地貼著一張大通緝令,得放的相片赫然其上。他從來也沒有想到,狂熱的革命者得放,一旦扮演一個在逃犯的角色,看上去也會那麼像!這像是當頭一個棒喝:原來要成為一個階級敵人,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情啊!

小釋趴在門縫上看寺內,一邊說:“也不知道那株隋梅怎麼樣了。那是全中國最老最老的一株梅樹,有一千四百多年了呢。”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就把那張通緝令扯了下來。

陪著得茶他們上山的時候,小釋一路上想必是為了寬得茶他們的心,說的都是山中人語,仿佛此地不知秦漢,無論魏晉,還扳著手指頭把天台八景數了一個遍:赤城棲霞、雙澗回潮、寒岩夕照、桃源春曉、瓊台夜月、清溪落雁、螺溪釣艇。登到一峭壁斷崖之處,但見草木盤桓其上,瀑布飛泉間擔有一石,懸空挑起,上書“石梁飛瀑”四字,千丈瀑布自上而跌,一路飛瀉而下。眾人見了驚呼起來,那小釋說:“這就是八景中的石梁飛瀑一景啊,這鐫在石梁上的四個字還是康有為的字呢。”

得放問:“怎麼紅衛兵沒來把它當四舊炸了?”

“這是天地造化,鬼斧神工,想炸,那麼容易!”小釋回答。

此時的得放,倒有興味想起他學過的知識,便考據說:“你們看,這裏的山體由流紋岩、凝灰岩和花崗岩構成,因為是節理發育,所以經世代侵蝕之後,才會形成這樣的地貌。我說的沒錯,出來之前專門叫愛光找了本地理書看的。”

杭家幾個年輕人一邊說著,一邊坐下來休息。又問那小釋,還有什麼風光可供口資。那小釋倒像是此處老農似地回答:“天台山的風光,哪裏是一天兩天走得完說得盡的。光那山下你們走過的國清寺,就夠說上幾天幾夜的了。還有一個叫‘太白瑩’的地方,傳說那是李白讀書和創作的‘天台曉望’處。又有個右軍墨池,據說是王素之草書《黃庭經》的地方。還有個地方叫‘歸雲洞’,你們過一會兒再上去就能看到的。那裏的茶特別好,有兩句詩專門講這個的,叫做‘霧浮華頂托彩霞,歸雲洞口茗奇佳’。從歸雲洞再往上爬,就到山頂的‘拜經台’了。站在那上麵,往東是東海,往北,還看得見杭州灣呢。”

這小釋懂得那麼多,真讓得茶吃驚,布朗指著他說:“我怎麼來那麼多天了,還不知道你說的這些?”

小釋道:“你也沒杭老師那麼感興趣問我啊。”

得茶看出來小釋還想當海人不倦的老師,便有心問:“我沒來過這裏,不過看漢代史書上記著,說是葛玄在華頂上開辟茶圃,現在還能找到嗎?”

那小釋就驚奇地看著得茶說:“你連這裏有葛玄的茶圃都知道啊。人家都說歸雲洞口的那些茶樹上千年了,就是葛玄種的呢。聽我師父說,這個葛玄是一千年前的人呢,那麼這些茶樹就是一千年的樹了,跟山下寺裏的隋梅年紀一樣大的了。”

“真要是葛玄種的,那就比隋梅年紀還大了。葛玄是東漢末年的道土,我們杭州不是有座葛嶺嗎,那是紀念抱樸子葛洪的,葛玄是葛洪的長輩,距今有一千八百多年了。”

“嗅,茶還能長那麼多年啊,那還不成了茶樹精了。”

“從茶的生物學年齡來看是一種長壽植物。短的也有幾十年,長的,上百年上千年的都有,這是井不奇怪的。這裏的華頂雲霧茶非常有名呢,到山頂喝茶去吧。”得茶淡淡地說著,站了起來招呼大家快走,他發現山裏的氣溫的確很低。剛進山時有人就交代過他們,說華頂山上無六月,冬來陣風便下雪。現在已經人秋了,他們剛才汗出得前背後背都貼住,現在卻涼颶颶的有些抗不住了。

要是兩年前能夠到國清寺天台山來一趟,杭得茶的心清會和今日天壤之別吧。那時他還想對日本國與中國茶事活動的淵源關係專門寫一篇論文,非常想親自走一走當年日本高僧最澄走過的地方。公元九世紀初,最澄到國清寺學佛,回國後開創日本天台。宗。第二年其弟子空海再來天台,他們都帶回了茶籽播種在日本本土。宋代日僧榮西再來東土,到天台萬年寺學佛,回國後撰《吃茶養生記》,開篇便說:茶者,養生之仙藥也,延壽之妙術也;山穀生之,其地神靈也;人倫采之,其人長命也,天竺唐人均貴重之,我朝日本酷愛矣。得茶當時還有心情注意到榮西關於佛理與茶理之間的那種特殊的觀照。按照佛教之理,榮西在書中論證五髒的協調——心、肝、脾、肺、腎的協調,乃是生命之本,同五髒對應的五味,則有苦、酸、辣、甜、鹹。心乃五髒之核心,茶乃苦味之核心,而苦味又是諸味中的最上者。因此,心髒,也就是精神是最宜於苦味的。這些書本上輕輕鬆鬆接受到的東西,現在重新感受,卻完全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