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築草為城(55)(3 / 3)

嘉和就朝得茶搖搖手,一邊安慰著葉子說:“沒啥事沒啥事,今天是中秋,得茶有點時間,過來看看二爺爺。嘉平怎麼樣,家裏的事情他知道吧?”

葉子一邊帶著祖孫兩個往院子裏走,一邊說:“大字報都貼到牆頭了,他能不知道?不過他倒沉得住氣,叫我把他弄到院子裏去,說是要看看天光,小房間裏憋氣死了。”

果然,嘉平沒病一樣,躺在竹榻上,在院子當中大桂花樹下擺開架勢,榻前一張小方凳上還放著一杯茶,見了嘉和笑說:“真是不湊巧,多日不見大字報,昨日夜裏又送上門來了。”

他指了指小門口貼著的大字報,又用手指指凳子,讓他們坐下。

嘉和卻是站著的,說:“大白天的,當門院子裏坐著,怎麼睡得著?坐一會兒我還是陪你進去休息吧。”

嘉平倒是氣色不錯,笑笑說:“這是我家的院子,現在弄得反倒不像是自家院子了。他們上班去了,我得過來坐坐,老是不來坐,真的會把自己家的院子忘記掉了呢。”

嘉和到底還是被弟弟樂觀的態度感染了,拖了一張凳子坐下,說:“昨日夜裏沒把你們嚇一跳?”

“到你那裏也去了是不是?這個吳坤,子係中山狼,得誌便猖狂,是他出的主意吧,這就叫狗急跳牆!”

得茶聽了這話十分通氣,這些話也是他在心裏想的,隻是組成不了那麼痛快淋漓的詞組。趁著院子裏無人,也接著話頭說:“這一次好像沒那麼簡單,雖然不是正式的公安機關,但也不是簡單的群眾專政。”

“在朝在野差不多。你自己現在也算是一方諸侯了,你倒說說看,多少人是公安局抓的,多少人是你們自己揮揮手就抓的。現在你打我我打你的派仗,真有點當年軍閥混戰的味道。這種局麵總是長不了的,到時候也總會有個分曉。”

得茶暗暗吃驚,這些話雖然和他所看見的傳單上的內容不一樣,但有一種口氣卻是相通的,那就是唱反調的精神,禁不住便問:“三爺爺,近日沒有和得放聊過什麼嗎?”

嘉平揮揮手,說:“你最近有沒有和你爺爺聊過什麼?”

得茶知道,這就是二爺爺對他的狀態的一種評價。可是他能夠對這兩位老人說什麼?所有的事情都糾纏在了一起,絞成了一團亂麻,他沒法對他們說清楚其中的任何一件。

嘉和不想看到孫子尷尬的神情,站起來仔細檢查嘉平後腦勺上被砸傷的地方,見傷口已經看不見了,就小心地又問:“聽葉子說,近日你有嘔吐的感覺?”

“大哥你可不要嚇我。”嘉平笑了起來,他的確是有一點要嘔吐的感覺,不過一來不嚴重,二來怕一說又弄得家中雞犬不寧,便閉口不提。他們兄弟兩個,雖同父異母,但彼此心靈相通。嘉平看得出來,嘉和是有心事的;嘉和也看出來了,嘉平不想讓他多擔心。兄弟倆都有話不說,又不能閑著,這才弄出另外一番熱鬧來了。

嘉平說:“大哥,我剛才躺在院子裏七想八想,竟然還叫我弄出幾個西湖十景,不過還沒全,等著你來補呢。”

“你看看你看看,都說我像父親,老了還是你像,你又是詩社又是踏青,造反派在屁股後頭戳著你你也不管,這不是杭天醉的做派又是誰的!”嘉和點點嘉平,看到弟弟無大礙,嘉和心裏到底要輕鬆一些。

嘉平指指南北牆頭上各生一株瓦楞草,說:“你看這牆頭,別樣東西不生,單單這兩株草生得好,又是南北對峙,我看正好叫做‘雙峰插雲’。”

他這一說,得茶正含著一口茶,幾乎要噴出,眼睛恰巧就對著金魚池,池中還漂著幾片浮萍,便指著說:“你不用說,這裏就有二景,一個叫做‘玉泉觀魚’,一個叫做‘曲院風荷’,對不對?”

嘉平伸出大拇指,用道地的杭州方言誇獎說:“嶄!嶄!”又指著走廊南麵掛著一口已經被砸得不會再走的鍾說:“此乃南屏晚鍾也。”又指著鍾前方掛下的一隻空鳥籠說:“此乃柳浪聞鳥也。”

嘉和攔住他說:“二弟你這就牽強了,既無柳也無營,哪裏來的柳浪聞營呢?”

嘉平搖搖手說:“大哥有所不知,你看這鳥籠下園中有一片草是不是長得特別好?那是去年得放他們來造反時,把他自己養的八哥砸死了,迎霜哭了一場埋在此地,不料生出這麼些草來。看到它,就好比聽到那八哥的聲音了。”

這話又回到感傷上來了,嘉和勉強地說:“這倒也算是新的一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不過我看你這裏恐怕也是再生不出什麼蘇堤春曉、斷橋殘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