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築草為城(52)(2 / 3)

那一天終於來到。牛鬼方越把他的糞車衝洗得幹幹淨淨,暗中撒了消毒藥粉。上午9時,進了孔廟。孔廟裏有一個廁所,說是今日要來淘糞。門口把關的,看也不看,就讓方越進去了。跑過工場的時候,方越看到寄草站在門口呢,手裏還捧著一杯茶,茶杯上有一隻蓋子,這是他們的聯絡暗號,說明事情一切順利。

工場裏麵,瞎子果兒正在一邊幹活一邊演出他的拿手好戲,背唱一首首的語錄歌。他唱的語錄歌,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樣。別人唱的,大多是劫夫譜的曲,果兒唱的,全是他自己譜的曲。他能用紹興大板、越劇、楊柳青和蓮花落——凡是他從前討飯時光想得起來的曲調,他都能夠用方言來套在毛主席語錄歌裏,唱一首,大家拍手笑一首。他說他一個人就是一支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今天他唱得格外賣力,孩子們一邊把像章往盒子裏裝,一邊聽得哈哈大笑。

趁大家笑得前仰後合之際,寄草就過去又輕輕踢了窯窯一腳,他就一個人捂著肚子出去了,廁所不遠,就在工場後麵。班長光顧著聽果兒的節目了,也沒人跟著窯窯出去。窯窯到了廁所門口,旁邊就轉出來一個人,把草帽往頭上一仰,窯窯愣了,嘴巴就癟了起來,方越看看不好,再不止住,窯窯就要拉“警報”了。連忙說:“不許哭,爸爸是來救你的。”話音剛落,一把挾起孩子就往糞車裏塞,邊塞邊說:“窯窯再臭也要熬住,出了大門爸爸會抱你出來的,一聲也不準響。”然後優當一聲就蓋上了蓋子。大糞車裏那個刺鼻啊,還不光光是臭,方越也許是怕太髒,往那裏麵不知倒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消毒粉劑,熏得窯窯連氣都透不過來。糞車飛駛,來得個快,窯窯在裏麵像個不倒翁,一會兒摔到這裏,一會兒摔到那裏,兩隻手也不知道是捂鼻子好還是扶糞車壁好,他那一顆小小的心啊,嚇得把眼淚都給凍住了。

等到他真正被爸爸從糞車裏抱出來的時候,另一股臭氣撲麵而來,他看到了一條河,一條臭烘烘的大河。父親把糞車往一座大石橋下一擱,背起他就往橋上走。橋很高,他們一口氣爬到了頂上。下麵一片白晃晃,窯窯的眼睛被刺得閉了起來。他叫了一聲“爸爸”,緊緊抱住爸爸的脖子。爸爸沒有像剛才那樣迫不及待地安慰他,與他說話,這時他卻聞到一股刺鼻的酒氣,爸爸的兩隻眼睛像兔子一樣血紅,呼呼地直喘粗氣。爸爸呆呆地站在大石橋上,看著橋下的流水和橋兩岸的人家。他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直到他害怕起來,叫了一聲“爸爸,我餓了”,爸爸才醒過來。

在橋下的小吃店裏,父子兩個買了幾個肉饅頭,窯窯接過來就吃,這段時間在孔廟,吃得太差,窯窯見了那肉饅頭,眼睛就發出異樣的光芒。他人小,胃口到底不大,兩個饅頭塞下去就飽了。接下去的事情駭人聽聞,但因為他昏昏欲睡,竟然沒有覺出太大的恐懼。他們來到了沿河的一間小屋子。爸爸把他放在床上,緊緊地關鎖上門窗。爸爸的動作和神態都有些怕人,屋裏點亮了一盞燈,孔廟囚牢裏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不過終究身邊有了爸爸,窯窯縮在床頭,發現爸爸依舊保持著剛才那種在大石橋上的怪樣子。他死死地盯著兒子,問:“窯窯,你說這樣弄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他翻來覆去的,老是這句話。窯窯聽不懂。但有一句話他聽懂了,爸爸問他:“你還敢去孔廟辦學習班嗎?”窯窯一聽這話,身體立刻又縮小了一半,一直縮到了牆角落裏。爸爸笑了起來,懷裏掏出了一瓶酒,已經有半瓶在行動之前喝掉了。方越是不勝酒力的,有一點就醉,今天一口氣竟然喝了半瓶,還塞到窯窯嘴裏說:“你也喝一點,喝了酒我們一起到極樂世界去。”窯窯拚命抵抗,甚至哭了起來,叫著爺爺。爸爸歎了口氣說,叫爺爺也沒有用啊。爸爸不想讓你跟爺爺走,你還是跟爸爸走,我們一起上路好嗎?窯窯就搖頭,他還是想跟爺爺在一起,爸爸的樣子讓他害怕。爸爸不再理睬他,管自己喝酒發呆,一會兒跟起腳來看電燈線,一會兒在抽屜裏找出了一把剪刀,還看著兒子發愣。兒子卻困了,開始睡覺。醒來時發現一切都不對了,他是被爸爸拉扯醒的,爸爸渾身上下都是血,他嚇得尖叫起來,爸爸說:“別叫,爸爸不小心把手割破了,你去打電話,隔壁小店裏有公用電話,叫來彩阿姨把爺爺叫來。我告訴你電話號碼,你會打電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