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築草為城(52)(1 / 3)

使他絕望的是,他最親愛的孫子得茶並不這樣排列事件。他再也不會是那一個與他對茗的眉清目秀的年輕人了。在得茶無奈的臉上,寫著永遠有比挽救窯窯更大的事件,而他的寶貝孫子窯窯就這樣一天天地在拘留所裏備受著煎熬,這正是他堅決地要把窯窯搶出來的根本原因。因為他決不再相信這些孩子會被好好地放回去,從此沒有陰影地生活。他從窯窯父親的身上看到了窯窯未來的命運,他要趁他現在還活著的時候,一次性根治好這塊心病。這個近乎於瘋狂的行動,得到了熱烈堅定而又同樣固執的小妹妹寄草的全力支持。在他冷靜周密的策劃下,行動居然初步成功了。

按照事先的步驟,已經在孔廟另一進大院裏生產紀念像章的寄草一馬當先,到看守大隊那裏去套近乎。她已經給所有的戰士洗過兩次被子了,給隊長洗過了三次,還天天惦記著給他們曬被子,她的這種高漲的擁軍活動,一開始讓解放軍叔叔們著實受不了,不過凡事一多,也就平常了。

關係一近,寄草開始得寸進尺。找到隊長,一枚小碗大小的偉人像章就仔仔細細地別在隊長的胸口,自己的上半身呢,也算是半虛半實地碰撞一下隊長的軍裝口袋,便聽到隊長緊張的呼吸聲了,寄草知道機會已到。一聲隊長啊,便倒出無限苦惱——反正總是人手不夠,現在全國人民都在掀起忠於毛主席的運動,毛主席像章供不應求,但我這裏訂了貨卻交不出去,這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希望部隊支持。

隊長說,我們很願意支持,可是怎麼支持啊?我們這裏的一群小現反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我看有幾個人,還得我們喂飯吃,還得我們給他們換褲子呢。隊長這話說得不假,那幾個和窯窯差不多大的,吃飯睡覺也不知道自己照顧自己,晚上踢被子,還得隊長去蓋。隊長有一天沒去,第二天就好幾個拉肚子了。這些孩子哭啊鬧啊,哪裏還哄得住。喊爹喊媽哭聲震天,真是把個孔廟也要掀翻了。寄草見有縫隙可鑽,又說:“隊長你看這些孩子,哪裏就真的會是反革命了,不就是不懂事失手幹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輕重的事情嘛,遲早有一天會送他們回去的,我看你也犯不著太認真。真反革命,槍斃也活該,這些孩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了。”

寄草的話甚合隊長之意。側隱之心,人皆有之,何況麵對的又是這樣一群孩子。寄草便出一兩全其美之策,說,我這裏人手緊,像裝盒這樣的事情,小孩子也可以做的。你們帶他們過來,弄點事情給他們做做,旁邊守著人,我們也給你們看著,這裏高牆深院的,小不點點的孩子,能逃到哪裏去。你們也不用那麼費力看著,我們也算是添了一點人手。你看呢?隊長你去請示一下,不過就看你怎麼說了。

半老徐娘的寄草就用胳膊肘子碰碰隊長的腰窩。而有著千裏之外山村農婦老婆的隊長,被城裏女人的媚眼和胳膊若有若無地一撩撥,腰板也就軟了下來,麵色倒還是莊嚴的,胸前剛才別著的那枚碗口大的像章已經波浪起伏,寄草微微一笑,走了。隊長靈魂深處私心一閃念:那婦人的眼光和少女的到底不一樣,婦人的眼光拋給過來人——哪怕這個過來人是個解放軍叔叔,也是擋不住的誘惑。那意思明白極了,明擺著就是要讓人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七條的錯誤。隊長一邊鬥私批修,一邊心猿意馬,一邊又據理力爭,沒過兩天,孩子們就放過來了。隊長有些磨磨蹭蹭,說,廠長,我還是出了力的。寄草繼續拋媚眼,手搭在隊長肩上,使勁一拍,拿出了下層城市婦女的市民腔,說:“可惜啊,可惜啊,可惜我已經四十出頭奔五十的人了,一朵鮮花敗得差不多。要是退回去十年,我杭寄草不把隊長老婆彈掉,我就不是杭州城裏的龍井西施。隊長,你不相信去打聽打聽,我杭寄草什麼角色?多少‘王孫公子’排著隊伍來追我,過去了,過去了。隊長,你可真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啊。”

可惜隊長是個北方農家老實子弟,也沒有看過《紅樓夢》,否則不可能不想起那個館笑怒罵的烈女子龍三姐。總之隊長是借了一下,他可沒想到這個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的女人,實際上要大出去那麼一截。而且她那麼又拍肩膀又大聲說笑的風格,俺們貧下中農出身的軍人也不習慣。正怔著呢,寄草恭恭敬敬地捧過一杯香茶,雙手送到隊長麵前,說:“隊長,我是真的要謝謝你的了,粗茶一杯,請用。”

隊長再看了看這位女同誌,這時她的大眼睛裏,隻有深情和誠摯,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距離。隊長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說:“好香的茶啊。”他的臉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