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皇帝義熙元年(公元405年)
甲午,帝至建康。乙未,百官詣闕請罪,詔令複職。
尚書殷仲文以朝廷音樂未備,言於劉裕,請治之。裕曰:“今日不暇給,且性所不解。”仲文曰:“好之自解。”裕曰:“正以解則好之,故不習耳。”
劉裕把桓玄打得帶上皇帝跑了,離開建康跑到上遊的江陵,劉裕追著打敗了桓玄,又把皇帝給搶回來了。皇上要坐天下,不能沒有玉璽,大臣要號令天下,不能沒有皇上——當然是傀儡牌的。
尚書殷仲文是桓玄的姐夫——東晉一朝政局反複,株連較少,算是一個亮點——側身新的團隊,不能不有所貢獻。殷仲文想到了精神文明建設,他敏銳地發現了“朝廷音樂未備”這個嚴重的問題。
劉裕對殷仲文的建議不以為然,他說:“現在發展是中心任務,這個已經讓大家忙得無暇他顧,唱紅歌這事兒先不急吧,何況我是個樂盲啊!”
殷仲文堅持說:“音樂這事兒,隻要你喜歡,自然就懂了。”
劉裕笑了:“正因為我知道一接觸就會喜歡,所以我故意不接觸這個東東。”
荒淫的皇帝之所以荒淫,主要的症狀就是喜歡歌舞音樂,純喝酒純泡妞不是顯得沒文化了嘛,所以一定要歌舞升平。在公開的明規則裏,明君賢臣都反對宮廷娛樂,起碼反對過度娛樂。劉裕不論以賢臣自況,還是以君主自況,都樂見“朝廷音樂未備”的狀況繼續下去,其實這裏的“朝廷音樂”應該是屬於“禮樂”,是政治生活的一部分,但是由於和娛樂的界限很容易打通,劉裕防微杜漸,不惜擴大封殺的範圍,以防止精神汙染。
最近在《南方周末》看到經濟學家張維迎的文章,主要講市場規則對人的行為的規範和宗教倫理對人心的改善。他引用了一副楹聯,是在山西榆次一個古縣衙門口發現的:
百善孝為先,原心不原跡,原跡貧門無孝子;
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是原心(根據人的心理動機判斷人),還是原跡(依據人的行為來評價人),這副對聯的意思是“善以心論,惡以行斷”,應該說頗合人情世故。
繞這麼一個圈子我想說的是,劉裕既然以為音樂是惡的東西,所以就幹脆一點也不沾,也不給自己找借口。因為不管喝酒泡妞,還是鋪張浪費,都很容易為自己找到理由,這類事情有的出於自知,有的出於無知,自知則在事前找理由,無知則在事後找借口。史書稱商紂王“智足以文過飾非,辨足以拒諫塞議”,包括後來的隋煬帝也是這樣,凡是“英明領袖”莫不熟諳這一套。
從這件事看,第一,劉裕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也是一個對人性有了解的人,他知道有些東西,對一般人來說,一接觸就會喜歡,一喜歡就會陷溺其中不能自拔,很多家長對網絡遊戲就是持這種態度,當然對毒品就更加堅持這種態度。第二,從當時的政治風氣看,劉裕這樣做是對魏晉浮誇糜爛文化的一種抵製,政治風氣上的回歸質樸和天下大治往往有對應的關係,中國隻要一盛世,隻要歌舞升平,接下來就是糜爛和動蕩,皇帝專製製度宜貧不宜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