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宗成皇帝鹹和八年(公元333年)
趙主勒遣使來修好;詔焚其幣。
石勒稱帝第二年,向東晉派遣使者,那意思咱來個晉趙關係解凍之旅。
南方的衣冠華族,表情是高傲的,內心是脆弱的,本來是苦大仇深,又要精神勝利,所以很牛氣地拒絕了,把北方送來的禮品全部燒毀,“華夷之防”堅持得很好。
石勒遣使有自己的考慮,他想為自己安排後事,創造一個和平的國際環境。
不論對於晉室還是趙室(銳圓在這裏把他們平等對待),因為有對方的存在,內部就會不斷地崛起新的軍事集團和軍事強人,在沒有政治倫理的約束下,新強人就會反噬舊主。石勒年紀大了,再鞍馬勞頓已經吃不消了,至於司馬家孩子,不識幹戈不是好多年而是好幾輩人了,所以,人民軍隊光親自締造不行,還得親自領導指揮。
我們必須這樣設身處地地考慮問題,石勒此時已經占據了淮河以北的地區,所謂夷狄能在華夏腹地占有這麼大的地盤,那是亙古未有啊!這個業績是當初不敢預計的,最後幾年的石勒比較糾結,一是對外還繼續打不?不搞成大一統,肯定是不能長治久安。另一個就是我老了,我死了以後,中央會不會出現修正主義?徐光和程遐都說肯定會,而且指認篡黨奪權的野心家就是石虎同誌。
看來,光口頭上敬佩劉邦、劉秀不行啊,還得羨慕人家劉邦、劉秀的運氣。劉邦打了不到十年,劉秀打了十幾年,馬上得完天下,還有工夫馬下治天下,兒子跟著飽學大儒,一邊讀書一邊正好趕上建設新時代,自己現在是不上不下,嚴重糾結中。
石虎是石勒的侄兒,石勒是公元276年生人,石虎是公元295年生人,兩人相差近二十歲。在很早的時候,石勒和別人提到石虎,都是“我們兄弟”如何如何,他對石虎已經不是倚重而是有些依賴了。
用人要疑,疑人要用,這都是沒有辦法的。現在公司開除一個得力的高管,都有各種負麵效果,何況當時。石勒意識到石虎將來是個問題,但他總是對人心人性抱有一絲僥幸。
君臣相處就是這麼難,要麼刻薄寡恩,卸磨殺驢,要麼就要確信能夠以誠感人。隻要中間有一點點懷疑或不信任,猜忌就會相互感染,持續發酵,石勒有什麼舉措,石虎都會懷疑是針對自己:石虎有什麼言行,石勒都會懷疑他對己不忠。
右仆射程遐是太子石弘的舅舅,這種危機感更強烈,他一有機會就勸石勒殺掉石虎,石勒總是打官腔:“今天下未定,石弘還小,宜得強輔。中山王石虎是骨肉至親,要委以伊、霍之任,何至於到了你說的這個程度!我將來也會安排你參與顧命,不要太過憂慮。”
另外一個大臣叫徐光,徐光說話不能像程遐那麼直接,這樣預言人家將來必反,如果換個角度看,不就是標準的讒言嗎?徐光沒話找話:“今國家無事,而陛下神色若有不怡,何也?”石勒說:“吳、蜀未平,我怕將來會有麻煩啊。”徐光趁機說:“吳蜀是四肢之患,石虎是心腹之患。石虎資性不仁,見利忘義,父子並據權位,常有不滿之心。臣恐陛下萬年之後,不可複製也。”對於徐光,石勒沒有打官腔講套話,而是默然。
石勒對程遐、徐光二位采取的態度是正確且準確的,他怕國舅程遐到外邊顯擺亂說,所以用套話壓壓他,以免挑事誤事;對徐光他沒有這個擔心,但仍然不表態,一切皆在吾心。石勒實際上是聽進徐光的話了,但他沒有裁抑石虎,到這個時候也可能沒有這個信心和能力了。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這樣:一直以為風箏的線在自己手裏,但想要收回風箏的時候,才發現線已經斷了。
石勒采取的措施是讓太子趕快上位實習,這當然是正確的做法,但是不是有些晚了?何況當時的國家處於戰爭狀態,太子沒有早一些安排做國防委員會副委員長,光練習批閱文件,怎麼能行呢?
公元333年秋天,石勒病重,他囑咐太子石弘和自己的兄弟們團結一致相互照顧,同時告誡石虎不要向司馬氏學習,要向周公、霍光學習,免得在曆史上留下口實。
石虎才不要學習周公、霍光,石勒屍骨未寒,石虎和兒子石邃就帶兵闖進來,逮捕了程遐、徐光,接管了皇宮內外的禁衛。顯然石勒打官腔掩飾也好,沉默悄悄做事也好,石虎要麼能知道要麼能猜到,石勒臨死再次對石虎提出了殷切希望,要向周公、霍光學習,但權力的誘惑實在太大了,嫌疑一生,最正確的做法是:先下手為強。
五年前,石勒親自帶兵解救被劉曜包圍在洛陽的石虎,這也許是一次借刀殺虎的時機。要在這樣的世道混,必須心黑手辣,否則就是這樣的情景:自己的屍體被隨便拋棄山穀淺埋,自己兒子哭著求著要讓出皇帝的位子,就這人家還不幹——石虎對石弘吼道:“你什麼意思?讓我擔篡黨奪權的惡名?你給老子先幹著,我覺著差不多了,會讓你滾蛋的!”(“若不堪重任,天下自有大義,何足豫論!”)石勒的兒子石弘就這樣可憐巴巴地登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