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學術“涉外”心態(1 / 1)

我們該怎樣讀外國書

當年魯迅先生在其雜文《青年必讀書》中對青年發出忠告:“我以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原因是“中國書雖有勸人入世的話,也多是僵屍的樂觀;外國書即使是頹唐和厭世的,但卻是活人的頹唐和厭世”。其實,魯迅先生所讀之書以中國書為多,他的學問也主要是從讀中國書得來的。因此這段話聽起來雖然有些偏激,但其意在鼓勵青年積極進取,並非全盤否定中國書。不過,如果把此話放到今天,或許不乏道理。

前些日子在一個會議上,我口無遮攔,講了一句“中國大多數學報是學術垃圾生產地”。不料此語一出,竟然在媒體上引起軒然大波。大家之所以對此話如此感興趣,是因為我國學術著作的質量問題已經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由於學術垃圾充斥,讀書就成了一件冒險之事。魯迅先生說:“浪費別人的時間,無異於謀財害命”。從此意義上而言,讀了質量低下之作,也就是被害命,不過這還可以說是自認倒黴。要是讀了假冒偽劣之作,並以此為據寫自己的著作,發表出去,則不僅害己,更要害人。因此之故,在讀許多近來出版的中國學術書時,常常不免戒心重重,不知此書所言是否可靠?是否有據?是否抄襲剽竊之作?對於現代人來說,讀書與吃飯一樣重要。飯不論中西,總是要吃的;書不論中外,總是要讀的。當然,由於有比較,有選擇,如果中國書的質量不能令人放心,讀外國書也就成為理所當然的替代。正如洋快餐有害健康,因此中餐在西方得以風行一樣。不過,這對於我們中國學者來說,卻是很令人感到悲哀的事。

雖然我絕不認為外國月亮比中國的月亮圓,不過也承認在一些發達國家,由於學術管理體製比較成熟,“學術垃圾促產機製”不甚得勢,因此其學術著作的質量相對而言也比較高。這是事實,誰也抹殺不了。不過即使如此,餘英時先生也警告我們:“在西方的多元史學傳統中,任何新奇的觀點都可以覓得容身之地。近年來西方學界湧現了各種新理論方法,包括許多有悖於主流的‘異義怪論’,例如德裏達、福柯、哈貝馬斯等人的理論係統”,“這些‘異義怪論’是否都具有普遍的有效性,尚有待於事實的證明”。因此之故,即使是遇到外國著名學者的著作,也需要小心。那麼,我們應當怎麼讀外國書呢?下麵,據我個人的經驗談談。

首先,學問是天下公器,因此沒有國界。日本學者中鳴敏回憶在做學生時,曾向其師加藤繁先生(日本的中國經濟史開山鼻祖)抱怨說:“像搞(中國)社會經濟史這門學問,外國人總不及通曉實際情況的本國人”。加藤繁氏即正言厲色地回答說:“不是這樣,那隻是在常識方麵而已。如果真正進入學問的深處,外國人和本國人,並沒有兩樣”。此語極有氣魄,事實也確實如此。既然中外學者在學問麵前沒有兩樣,其著作的水平當然也不能依作者的國籍而以不同標準對待之。因此讀外國書,也同讀中國書一樣,應當以平常心待之,隻可論其優劣,而不可別以中外。

其次,由於學術傳統的不同,中外學者的研究在許多方麵有明顯的差別。對於這些差別,我們應當采取的態度是取其長而棄其短,而非相反。有些人讀外國書,一味盲從,即如餘英時先生所言:“最近海內外中國人文學界似乎有一種過於趨新的風氣。有些研究中國文史,尤其是所謂思想史的人,由於受到西方少數‘非常異義可怪之論’的激動,大有走向清儒所謂‘空腹高心之學’的趨勢”。而另外一些人則未讀懂甚至根本未讀外國書,卻一味排斥之。典型的例子是施堅雅(G。William Skinner)關於市場係統與區域係統理論。此理論本來並非盡善盡美,可是平心而論,至少對於研究清代中期以來中國比較發達地區的經濟史來說,該理論是頗有借鑒價值的。但是有些國內學者並未對該理論作深入研究,甚至尚未一覽其書,便遽以“六邊形”、“切蛋糕”六字概括之,使人以為其論荒誕不經,不值一覽。這種做法,其實不僅可笑,而且可悲。

經過30年的改革開放,我國的史學已成為國際學術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正如我在國際曆史科學委員會北京會議上的講話中所說的那樣:“中國具有世界上最久遠和最係統的有記錄的曆史,同時也有人數最多的史學工作者隊伍,因此中國史學家應當在國際學界有更大的聲音”。隻有多了解別人的想法,我們發出的聲音才能讓外人聽懂。這需要我們更多地讀外國書,更好地讀外國書。否則,我們就隻能永遠陷於那種“躲進小樓成一統”的可悲景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