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3)

第九章 別時千江月

那一刻,瓏染竭盡全力壓抑的情感幾乎決堤——

多想撕去這言不由衷的偽裝,多想不顧一切地衝到他麵前,告訴他自己有多後悔——是她沒有保護好他們的孩子,可她寧願背棄一切也絕不願失去那個孩子啊!

“萱見太醫未免多慮了。”瓏染仍是那樣不緊不慢地笑著,說的話也無關怨懟,隻是神色間已見七分疏離,“平心而言,本宮對皇後之位並無興趣,也無心與她們爭寵,這三年來的堅持,唯一想得到的隻是陛下的垂憐。而如今——陛下待本宮雖不算是厚愛,卻也讓本宮感受到他的情意。你知道的,”她有些不大自然地笑笑,垂了眼眸,“本宮原本就是個極容易被感動的人。”

這一番陳詞卻是句句在理,毫無敷衍誇作之意。

萱見眯起眼睛,她的弦外之音分明是說——她對他的情意,僅僅是出於感動而已。

“若秋姬對臣隻是心存感激,何至於用一身清白來報答?”他的口氣極度不悅。她明明已經以身相許,而今卻故意說這種話來氣他?她到底同他藏了什麼?

瓏染眼裏閃過一絲驚恐,但強作鎮定,“本宮對陛下不忠,此事足以讓本宮悔恨終生。萱見太醫若將實情告知陛下,也是本宮自食惡果,本宮——無話可說。”

“你是鐵了心不肯對我道明真相了嗎?”萱見咬牙。

“萱見太醫若執意不肯相信,便隻當不認得本宮吧。”瓏染神色淒涼,無力與他爭辯下去,“本宮如今一心隻想著陛下,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但從前那個瓏染,對你多少是有些情意在的。”

卻像是無奈之下才安慰他一般!

“你若真有本事獨唱一出好戲,我便等著你的表演。千萬別露什麼馬腳,否則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萱見離開前卻是留下這一句。

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話!瓏染怔忡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一時間心頭湧上百味,竟不知是苦是甜。這個男子果真是了解她的,一如她從未動搖過對他的情意。隻是——等到她真真做了那些不堪的事情,他是否還會一如既往地相信她?

她拿手背蒙住眼睛,晾在光陰裏的隻剩那張蒼白安靜的臉,一任淚水無聲滑落。

“姐姐可好些了?”

一聲嬌柔的輕喚,從外走進一個宮妝華服的女子,一身翡翠撒花綢緞上繡著七彩鸞鳥,腰間係著銀線穿珠的綬帶,繁複的鳩尾花紋一直垂到腳尖,更顯得身姿婀娜楚楚動人。雖不算是傾國絕色,卻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佳麗。

“槿戈妹妹。”瓏染轉眼時又是笑容滿麵,那張臉上看不見半絲悲傷膠著的痕跡,隻那麼心平氣和地望著昔日服侍自己的丫鬟,“還不是那些個小毛小病的,一到春天便一齊複發,每天吃藥也根治不了。我就怕這般拖泥帶水藕斷絲連的,索性快些死了倒省事。”她玩笑道。

“姐姐豈可這麼說?既是小毛病,便一定不會有事的。”槿戈親切地拉過她的手。自被鳶帝臨幸後,她便由宮婢升為侍妾,自此夜夜蒙受聖恩,無疑成了菱姬和椿姬的眼中釘,“何況如今就有人巴不得咱們死呢,咱們豈能讓她們如願?就算——不是為了陛下,也是為了那些關心我們的人啊。”她順手端過床頭櫃上的一碗湯藥,別有用意道。

瓏染一徑點頭,笑道:“是我亂說,是我亂說。”

槿戈便又笑了起來,一麵體貼地喂她喝了一口藥,“那妹妹就仰仗姐姐了。”

早已冷卻的藥汁含在嘴裏更加苦澀難咽,瓏染眼睫微顫,而後緩緩撫上她的手,“我自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萱見剛一走出秋姬的宸央宮便望見鳶帝站在不遠處的涼亭內,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他。

心知對方等候多時,萱見不慌不忙,從容行禮,“臣參見陛下。”

金鳶冷笑,“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他居高臨下氣焰逼人,而萱見卻始終一副無關痛癢的平淡神情,愈想愈是憤恨難平,當下指著他的鼻子叱道:“朕不殺你,隻是讓你睜大眼睛好生看看——朕會讓她徹底忘記你!她是朕名正言順的妻子,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你不過是名太醫,憑什麼和朕搶?”

萱見微微一震,並非屈服於對方的威懾之下,而是不曾料到鳶帝竟會這樣和他說話——身為帝君他素來雷厲風行,幾時會為了一個女人失態過?

難道他真的已經後悔,才會亡羊補牢想要挽回她的心?

心頭有些動蕩不安,萱見皺起了眉,他討厭這種浮躁的情緒,因他從來不是一個舉棋不定的人。他認定的事情便容不得別人質疑半分——何況自己。

但他麵不改色,不輕不重地道了句:“陛下白日忙於國事,夜間忙於家事,臣唯恐陛下操勞過度,有傷龍體。”

金鳶聽出他的揶揄之意,冷哼一聲:“不過是閑來無聊時的消遣罷了。”言語間頗有些矜傲與不屑,他是帝王,這後宮的女人全部隻是他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長物,即便是這連續幾夜與槿戈的床笫之歡,他也從未付諸過半分情意,他從來將肉體與靈魂分割得清清楚楚——而他唯獨缺少的隻是精神上的伴侶而已,“縱然弱水三千,朕隻取一瓢飲。”

萱見聞言微微一笑,道:“而臣唯有一江春水,東流到海不複歸。”

自那以後又過了一季之久。夏末秋初,夜裏已有些水浸碧天冷荻花的蕭瑟。

“主子,秋姬來了。”

宮婢悄聲一通報,正自發愁的紫衣麗人便趕緊起身迎了出去。

“好姐姐,你可算來了。”槿戈迫不及待地將瓏染請進自己寢宮,拂袖屏退了一幹人等,這才將幾日來困擾於心的事情一並訴與她道,“果然不出姐姐所料,椿姬和菱姬已相繼來找過我了,都希圖拉攏我除掉對方呢。再過七日便是陛下的立後大典,到現在也沒個確切的人選。我一心希望陛下選的是姐姐,可陛下從來未透露過半點口風,真真急死我了!”

瓏染聽了隻淡淡一笑,“那麼,你心裏可想好了要幫誰一邊?”

她心知槿戈雖備受鳶帝寵幸,但畢竟勢單力薄,自然要尋一方盟友才更利於行事。盡管這後宮之中所謂的“同盟”本就出於爾虞我詐的勾結。

“呸!”槿戈啐了一口,氣呼呼地道,“姐姐忘了當初她們想用怎樣的法子害死我的?我巴不得她們自相殘殺,屍骨無存了才幹淨!”

回想起這幾個月來接二連三的“意外”她仍覺得頭皮發麻——她自恃聰明乖覺,懂得察言觀色,以為凡事小心謹慎便可,誰知這後宮之爭遠比她料想的還要陰暗可怕。若非秋姬時常在暗中幫扶提醒,她早就死在椿菱兩人的詭計中。也因此她對秋姬格外依賴,一旦有事都會首先找她商量。

“先假意與一方結盟,盡快挑起戰爭,待她們兩敗俱傷後你再收拾殘局,豈非一箭雙雕?”瓏染攢眉若有所思,“否則她們有心拉攏你不成,倒先自成一營,便更加不好對付了。”

槿戈聞言心中一怵,那恰恰是她最害怕見到的情形!

“姐姐你道,我該站到哪一邊為好?”

瓏染莞爾微笑,“自然是先與弱者結盟,合力除去強者了。”之後再與弱者爭鋒,阻力自然會小一些。

“若論家世背景,菱姬的父親是朝廷左大將軍,而她本人也貌美無雙,原是勝過菱姬的。”槿戈左右尋思了一番,“但自從陛下步步釋兵權之後,左大將軍的勢力便大打削弱,且菱姬的性格在眾人中間也最不討喜,又因椿姬在她臉上劃了一劍,雖然千方百計用藥草除疤,但終究不如從前好看了。如此比較下來,反倒是表麵功夫做到家的菱姬更厲害一些。”

“你當真以為,菱姬躲不開那一劍?”瓏染搖頭否決,“我如今卻更情願相信,菱姬是故意沒有躲開那一劍,才使得椿姬的本性昭然於眾。菱姬留著臉上那道劍痕,讓陛下每見一次都會想起——這條疤是椿姬留下來的,盡管陛下礙於椿姬的身份沒有點破,卻也無形中拒她於千裏之外。菱姬為了達到目的連自己都能犧牲,這樣的人,恐怕後宮之內找不出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