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1 / 3)

第八章 相思一寸灰

榆柳骨瘦,釵寒釧冷,新雁殘角數聲。轉眼庭院黃花已染了一層秋意。

這兩個月來瓏染便一直往返於皇宮與萱見的府邸,白日在皇宮裏見了麵隻是頷首示意,唯有幽夜獨處時才得來片刻的溫存。似乎世間的有情人大都如此,之前有過矛盾和誤會,待兩情相悅的關係確定下來,用來延續的反而隻是一些稀鬆平常的瑣碎。何況瓏染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女子,兩人偶爾也會談及太子與大皇子的鬥爭,但往往都是無疾而終。

萱見身上的傷早已無礙,瓏染原打算看他幾眼便盡快回去,卻每次都被他不由分說地強留下來。他似乎總有辦法催她入眠,每次都令她半夜裏赫然驚醒,然後手忙腳亂地起身回宮。

這人……唉。瓏染在心裏笑著歎息,越發覺得自己招架不住他的柔情。

“那樣的丫鬟,你還留著她作甚?”兩人偶然談起槿戈,萱見一副不悅的神色。

“她也是迫不得已才替菱姬做事的,相比於她父親欠下的賭債,我平日給她的打賞無疑是杯水車薪。”瓏染心平氣和道,“你也看得出來,這丫頭隻是說話刻薄了些,容易被表麵迷惑,但心地卻不壞。何況上次菱姬想害我至死,她嚇得哭著跑來告訴我,我相信她是善良的。”

“誰都不及你善良。”萱見自語,遂岔開話題,“你能保證自己的攝魂術萬無一失嗎?”

那瞬,瓏染眼底分明掠過一抹複雜難懂的情緒,濃黑如墨,“迄今為止,我還沒發現能夠破我攝魂術的對手……但教主也曾說過,攝魂術唯一的缺陷,便是對血緣之親不起作用。”

“是嗎?”萱見的唇角上揚了半分,還沒碰到過對手嘛……殊不知他為了不再受攝魂術蠱惑,同那位中原道士苦學了三年的道術呢。他笑起,“但還是不能大意啊。”一麵說著,一麵優雅地丟出一張葉子牌。

那玩意本是他從一位中原商人那裏得來的,近日無事的時候便拿出來邀她玩“葉子戲”。瓏染起初不應他——她對新鮮的事物總有一種天然的排斥感,懶懶的提不起興趣,不料這葉子戲卻極容易上手,一副共四十張葉子牌,從一錢至九錢各一張,從一百至九百又各一張,而萬貫以上的葉子牌,牌麵都繪著女媧伏羲誇父等諸神的圖案,玲瓏別致。

“吃了。”萱見展眉一笑,作勢要把她攤在桌上的葉子牌全部收掉。

“哎等等——”瓏染忙拉住他,這才發現自己手裏隻剩了一張百錢的葉子牌,再一瞧桌上的殘局,萬萬貫的女媧牌和伏羲牌都落入他囊中。不對啊,明明那張女媧牌是她的……她忍不住小聲嘀咕:“你偷牌。”

萱見佯裝沒聽清,“什麼?”他湊近她,笑得一臉清白無害。

口說無憑啊……瓏染無奈攤手,“我輸了。”

“所以?”萱見有趣揚眉。

瓏染隻好褪下腕上的石鏈,不大情願地遞給他。願賭服輸——因他們之前就談好賭注,她每輸一局,便送一串石鏈給他。結果她一連輸了四局,如今腕上隻剩最後一串石鏈了,“不想玩了。”她泄氣道。

“怎麼?”萱見似乎頗感驚訝,“我以為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呢。”因為隻要他輸一局,便可以毫無保留地回答她所有的問題。而她想知道的,無非是關於太子和皇後的事情。

瓏染蹙眉遲疑了一番,“那……最後一局。”再輸也沒東西給他了。

“好啊。”萱見笑容滿麵。

月至中天,幽露如啼眼。青爐伴芳樽,苒苒一縷孤煙細。擺著五副梨木小方桌的軟榻上,兩人重新整裝對陣,不消半盞茶的工夫——

“呀,你又偷牌——”瓏染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衣袖,心想總算人贓並獲,怎料她一掰開萱見的手,裏麵空空如也,“……牌呢?”想必她是第一次捉贓,反而比他還要臉紅尷尬。

“什麼牌?”萱見推得一幹二淨。

“你剛才……好像拿了我的伏羲牌……”瓏染說話有些結巴。

好像?拿了?哈哈……萱見幾乎要拍案大笑,這姑娘實在拙舌得可愛,“伏羲牌,不是在你自己手上嗎?”他狀似疑惑地指指她手裏的牌。

瓏染抿唇默不作聲地盯著自己手裏多出來的伏羲牌,明知是他耍的把戲卻無力爭辯。

“找到了那就繼續吧。”萱見竭力忍住笑。

“不了。”瓏染輕惱,棄了手裏的牌。明明比她會玩還故意耍詐,什麼道理啊?心裏有些悶悶不樂,她直接把最後一串石鏈丟在桌上,“算我輸吧。”

萱見捉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拉入懷裏,“別氣,我逗你的。”他將下頜埋進她的頸窩。

瓏染半晌不吭聲,“你要那些石鏈做什麼?”她這才想起問他。

“省得你半夜裏睡不著覺,偷偷爬起來穿石子玩。”萱見咬著她的耳垂道,“我會以為自己的魅力比不上那些石子,你寧肯去陪它們也不肯陪我。”

瓏染驀地紅了臉。原來都被他看見了……“我隻是……習慣了……”習慣了用這種方式打發時間,因為在太子身邊的那三年,她就是這樣熬過那些幽冷漫長的夜晚。

“不好的習慣要改。”萱見完全是不由分說的,將她抱到床上,“以後我講故事給你催眠,我講的故事可比你看的精彩多了。”他自信滿滿道。

瓏染“撲哧”一聲笑了,一麵笑,一麵卻落下淚來,“好啊……”她點頭。終於知道他藏在言語之後的關心,她若感到無聊,他便陪她消遣;她若睡不著覺,他便哄她入眠——這樣不露聲色的溫柔。而這溫柔更像是至深的蠱,極盡繾綣細致地腐蝕她過去的念頭。從今以後再冗長的黑夜,也會有他為伴。

“萱見……你今生這樣待我,來世我也會十倍報還你的……”

“說什麼傻話。”

萱見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水意,吻她的眉,吻她的唇,沿著她的臉頰落入頸項,連綿而下,越深越纏綿,直至吻到她微涼的肩頭,手指跟著探入她的裏衣——她心口一顫,驀地抓緊他的背,卻沒有拒絕。輕軟紗帳垂落的瞬間,她似望見案上那支白燭,滴答,滾下一滴淚來。

“瓏染,你很喜歡孩子吧?”仿佛是從天涯之外傳來他溫柔低啞的聲音。

“嗯……”她下意識地弓起身子。

“我送你一個孩子,可好?”

……

一宿貪歡。翌日再見麵時是在皇宮,伊人正倚坐在杳荷亭內喂鯉魚,她今日著一身秋香色的縷金百蝶穿花倭緞錦衣,因天涼而披了一件玄狐皮對襟小褂,並不鮮麗的顏色,卻明顯比平時雍容莊重了許多。烏鬟綰了個飛鳳髻,四枝八葉簇花金步搖,正巧映著額頭的牡丹妝。

牡丹絳色,明豔不可方物。

是了,今日便是金鳶太子的登基大典。年邁的樓蘭王已正式退位,而曆時兩個多月的暗戰也終於鏟除了大皇子胤臨的勢力,同時安定了朝廷眾臣之心。

隻消過了今日,她便正式成為帝妃——甚至是母儀天下的皇後。

“何時離開這裏?”替她診脈時,萱見在她耳邊低問。

“等他坐穩了皇位,我便裝病詐死……陪你回焉耆,”瓏染溫言道,“你願意等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