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憂傷,越想越憤懣,對無憂的牽掛,對世人的怨恨,對前途的迷茫,種種苦悶和痛楚狂潮般激湧心頭。刹那間紫元宗勃然變色,雙手和嘴唇微微哆嗦,一時再也忍不住那股怒火,劈手抓住浮生草胸口,猛地將他舉過頭頂。浮生草預感到大難臨頭,放開喉嚨尖聲驚叫,哭喊著死命掙紮......
湛藍的清水河緩緩流淌,輕柔的微風徐徐拂來,物靜影止,仿佛一切都已經凝固了。倘若此刻有人經過,看見一個男子高舉著一個幼童,泥塑木雕似的站立在岸邊,定會不勝驚駭。而浮生草也被這森肅的氣氛所震懾,漸漸止住了哭叫。此時情勢,紫元宗隻須手臂輕輕一揮,就能將浮生草扔進河裏。然而他紋絲未動,隻是出神的凝視遠方,額角青筋突突亂跳,耳邊隱約響起無憂悠婉的話音--「那不是他的錯,答應我,千萬別難為阿草......救救那個孩子,咱們好好照護他......哥哥,一定要救他,照顧好他......」
殺掉這小孩,如同捏死螞蟻,隻是舉手之勞。可是無憂溫柔而摯切的話語,卻像寒夜裏守護孩子的篝火,既能祛退黑暗,又能溫暖人心。紫元宗舉頭仰望蒼天,任憑淚珠滾入眼底,內心充滿了虔敬,愁苦,哀傷的情感。佇立良久,他長長歎口氣,把浮生草放下來,遞過烙餅和肉食,比劃著示意他趕快吃飽。浮生草驚魂未定,渾身瑟瑟戰栗,含著眼淚隻顧使勁啃咬幹糧。
吃完午飯,紫元宗背著浮生草躍過清水河,展開「金風遁」,順大路駕風疾馳。無消半日工夫,即到達西北重鎮蘭州,此地為唐朝與土穀渾的交界之處,胡漢百姓混居,常有邊釁紛爭,因此未及天黑便關城門了。紫元宗迤邐行至城外,找了一家專門接待馬幫的小客棧投宿。適逢幾個吐蕃馬販子住店,客房已滿,隻剩柴房可以搭鋪。
紫元宗不介意住處簡陋,先付清房錢,再收拾好床鋪,卻又擔心浮生草夜裏耍心眼搗鬼。沉吟片刻,尋了一條麻繩捆住浮生草雙臂,把他拴在院子中的木樁旁邊。
浮生草毫不反抗,挨著木樁蹲在地上,瘦削的肩膀時不時哆嗦兩下。可憐的孩子受慣虐待,受恩遇時無所適從,這麼捆著反而倒安靜了。他那髒兮兮的小臉蛋衝著地麵,兩眼睜得大大的,一副沉思的樣子,好像什麼都看透了似的。年僅五歲的小小孩童有這種表情,真令人揪心。客棧夥計以為浮生草是個小奴隸,本來沒在意,但偶然望見他那伶仃淒苦的模樣,還是忍不住接連歎息了幾回。
這一夜,紫元宗輾轉反側,心亂如麻,耳聽院子裏「簌簌」微響不絕,料想浮生草被麻繩捆得難受,正在泥地裏摩擦翻滾。有好幾次,紫元宗想抱他進屋安睡,可又顧及「小惡人」心懷叵測,難保不會又幹出歹毒壞事。猶豫了大半夜,終於等到雞叫頭遍,紫元宗一躍而起,疾步跨出房門衝進院子。卻見院內空空如也,浮生草沒了蹤影,木樁下橫著半截血跡斑斑的麻繩,顯是那孩子忍痛磨斷繩子,已經摸黑逃離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