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1 / 2)

說話之間,阿史裏又抽了十幾鞭。鞭子被堿水浸透,抽在身上分外沉重。囚犯身上的麻布吃不住這般狠打,撕裂成片片碎塊掉落在地,露出一片光光的脊背。

周圍一下靜了下來,一片鴉雀無聲。眾人都驚呆了。

這是一具怎樣的軀體啊?露出來的這片肌膚上橫七豎八的全是傷痕。有鞭子打的,有刀子割的,有鋼鏨燙的,有繩子勒的......五花八門,種類齊全。新的和舊的傷痕間形成道道『溝渠』,好似阡陌縱橫,又似老樹枯皮。這些傷痕好像年輪一樣重重疊疊,記載了這個人一生飽嚐的苦難。而這些苦難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會讓他厭倦人世,厭倦生命,把死亡看作最幸福的解脫。

阿史裏已經打順手了,手上勁道越來越狠,忽地大喝一聲,在囚犯光脊梁上猛抽了一鞭。然後他停了下來,抬起手擦拭額頭的熱汗。

囚犯受這一鞭,殷紅的鮮血涔涔滲出,順著脊梁流下來。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疼,他的身體在輕輕顫抖。

他把手肘抵在身下,慢慢的揚起臉來。

雖然火把將四周照的如同白晝,但還是沒有人能準確的看出他的年齡。消瘦的雙頰滿是胡子茬,鼻梁嘴唇也是傷痕累累。看模樣二十多歲,但又好像有五六十歲。人受苦到了一定程度,樣子就變的模模糊糊,像一個影子或鬼魂一般。這張臉唯一引人注意的是那雙眼睛。這雙既不明亮,又無神采的眼睛裏隻有永恒的漠然。不冷也不熱,沒有謙卑也沒有倨傲,沒有快樂也沒有痛苦。好像從冥河的彼岸看過來,注視著與他無關的塵世蒼生。

一陣寒風吹過,他額前的頭發飄起,露出兩個銅錢大的烙印--『建武』。人群中發出幾聲驚呼:『這是唐兵「建武營」的記號,我認得的。』『對啊,我也認得,這死鬼是「建武營」役夫!』『對啊,對啊......』喧鬧過後,囚犯新的身份被確定下來。仇恨立刻攆走了同情,眾人的臉都因怒氣衝天而扭曲成為各式各樣的怪相:有咬牙切齒的猴子臉,有隱忍含怒的麻皮臉,有木然慘白的僵屍臉,有癲狂癡呆的野豬臉,還有半哭半笑的娃娃臉。一大群猙獰的鬼臉聚攏在一起,短暫的沉默後齊聲發出野獸般的嗥叫:『打死他!!』

阿史裏受了眾人感染,殺氣倍增。他推後半步,蓄勢鼓勁,正準備來『一大塊烤牛肉』。忽見那囚犯在地上掙紮扭動起來,先前還死灰色的眼睛這時忽然射出熱切的光芒。他顫抖著向前爬去,神情顯得既急切又有幾分癡迷,仿佛前麵就是即將開啟的極樂世界的大門。眾人靜下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原來在靠廟門的那根石柱邊放著瓦盆,瓦盆裏麵有兩根肉骨頭,那是阿史裏留給看門狗的晚餐。

囚犯奮力爬去。極度的饑餓在此刻激發起無窮的力量,『飽暖』變成了虛幻的符號。那種渴望急切的眼神使人相信:若是能摸一摸那塊骨頭,即使身受千刀萬剮,他也能歡然瞑目了。

他足足爬了半盞茶工夫,眼看就要摸到瓦盆邊緣。無奈天意弄人,腳上的鐵鏈長度有限,它像一條蛇一樣惡狠狠的拽住了這個苦命人,使他不能再前進半分。他繃直了身子,又極力伸長了手臂,但手指離那瓦盆始終差著兩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