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番外(一)(3 / 3)

月姬負傷,晉朗獨獨一個人,又是一場惡戰。

箭頭上好像喂了毒,月姬漸漸睜不開眼,寒意鋪天卷地而來。她隻聽見耳邊有兵器鏗鏘的聲音,自己被攬在晉朗的胸膛前,聽他在耳邊沉聲道:“給我撐著。”

她皺了一下眉頭,低聲道:“我冷。”

晉朗將她抱得更緊些,“睜開眼。”

她勉力提神,耳邊聲響漸漸消逝。

如此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將衣物裹緊她,沉聲問道:“還冷不冷?”

月姬挑起眼皮,見晉朗****著上身,他的衣裳都裹在她身上。身後依舊是連綿雪山,他胸膛上劃了極深的一道刀傷,殷紅的血滲出來。

她牽了唇角,勉強答道:“臭不要臉。”

晉朗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哭笑不得道:“相信我,天黑之前,我一定帶你回去。”

月姬再醒來之時,晉朗坐在她的榻邊,背對著她,寬了衣袍上藥。

他將衣袍褪至腰間,露出寬厚的臂膀和勁瘦的腰,上頭布滿了傷痕,大大小小,有一道傷疤自左肩爬至腰間,似是年歲已久,隻留了淡淡的疤印,長了新肉。

月姬有些好奇,伸出指尖輕輕觸碰。

晉朗回過頭來,聲音溫厚:“醒了?”

月姬問道:“你怎麼有這麼多傷?”

晉朗垂目掃過她頰上的傷疤,淡道:“同你臉上的一樣。”他微微笑道:“彼時我沒有想到是個女子,更沒想到是個刁蠻的公主。嘖,你這也是因為破了相,才被送來嫁給我的吧。”

月姬哼道:“哪個說了要嫁給你?若不是被你困在這裏,我早八百年回宮了。”

晉朗看著她,緩緩道:“我領兵行軍五年,每每殺敵總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以身殉國也不過頭點地。但是昨日,你遇險的時候,我拚盡全力也想全身而退。”

月姬被他深情的注視弄得很不好意思,低下頭一個勁地絞被褥。

晉朗再道:“阿昭,我想同你在一起。”

他輕笑:“西山埠戰後,我就記住了你。天降姻緣,原本你就是被送來嫁給我的,你的臉上有我的記號,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們更合適了。”

月姬的心輕輕一動,久久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要說什麼,或許心裏依舊有期盼,彼時那個白馬青衫的公子,隻能掩在夕陽餘暉下。

此時月姬的帳外,立著個男子。

他手中執了隻藥瓶,沉默了半晌,將它遞給旁人:“此藥或許能克製阿昭姑娘的毒,晚些時候把它給將軍吧。”

營中紛紛傳言阿昭姑娘抵死救了晉將軍,這樣的情義當真是感天動地。

月姬中了寒毒,臥病在榻。

每每帳簾撩開之時,她都希望是樓昭,可是他一次沒來過。

月姬想:倘是他當真喜歡她,是不是公主又有何幹係?

開春,戰事隨著一聲號鼓打了起來。

但凡是打仗,總要有死傷不計,晉朗是主帥,自然每每回來都要掛彩。

他坐在榻邊給右肩上藥,上頭被人削了一刀,生生剮了一塊血肉下來。

月姬說:“晉朗,我想回薛國,你可不可以放我走?”

晉朗額上滲了冷汗,擰著眉頭,傷口處皮開肉綻,模糊一片。他冷哼一聲:“不可以。”

月姬看他自己上藥著實費力得很,走近了拿過藥瓶幫他。

她指尖蘸了膏藥,清清涼涼,細細敷在傷口上,再拿了紗布輕輕纏上,試探地問道:“怎麼樣你才能放我走呢?”

突然被人攬住腰,晉朗俯身,將她壓在身下,沉聲道:“怎麼樣都不行。”

他的唇順著她頰邊的淡痕一路遊移向下,吻在她唇上。

她想推卻是如何推不開來。

唇舌交纏,他含著她的唇瓣或細啄或吮吻,輾轉反側,直至她不再繼續踢打。

案上的油燈被吹滅,室內彌散著藥膏清涼味道。

晉朗伸手拉開她的衣帶,沿著脖頸向下。

月姬咬著唇,心中有細細****的感覺,順著他的唇舌蔓延全身每一寸肌膚。這種奇妙的感覺完全不受她控製,一點點吞噬她。

她的雙手不知作何動作,隻能死死抓緊褥角。

她的衣衫褪至腰間,晉朗以手肘撐著榻沿,半支起身,靜靜地打量她,她的碧眸盈盈。他的手掌自她的肩頭輕攏慢撚,順著曲線一路點起火來。

月姬輕吟一聲,微眯著眼看著他。

他在她耳邊沉聲道:“要我嗎?”

她咬唇不語,搖了搖頭。

晉朗不以為然,俯身吻住她的唇,一手覆在她的胸前,另一手在不知不覺將二人的衣物除盡。他捉住她不知所措的雙手,環在他脖頸上,肌膚相觸,唇舌順著脖頸輕輕吮吻至肩頭,落在胸前,似是藥膏起了效用,月姬隻覺全身都火辣得讓她睜不開眼,酥軟無力,隻能緊緊地攀著他,一遍遍撫著他胸膛的傷痕。

他挺身進入之時,月姬低泣道:“欺負我,你、你……不要臉。”

……

他看著她墜入沉沉夢鄉,吻在她肩頭,輕聲道:“我們成親。”

三月花繁,滿城煙沙。

月姬頂著鳳冠,端著酒杯走到樓昭跟前,笑道:“樓參軍,此前你曾經救過我。一直沒有好好答謝,我敬你。”

樓昭執杯的手頓了頓,仰首飲盡,“你客氣了,阿……”他收了話語,換了個稱呼:“將軍夫人。”

離薛兩國戰事僵持不下,如此在邊界交鋒持續了近一年。

月姬沒有親人,隻能在帳中相隨,她此時已有近十個月的身孕,且因為中了寒毒,身子骨愈發虛弱了。

持久戰無疑是耗時耗力,糧草供應逐漸告急。

晉朗與樓昭挑燈商議了三日三夜,打算自雁門郡攻汶淶。

雁門郡地勢頗險,三麵環山,距汶淶不足十日的路途,郡中未有薛軍布陣,僅有百姓數千。若是能攻下雁門郡,便能斷了汶淶東麵糧草,汶淶西麵臨海,方圓百裏未有其他大郡。

為免打草驚蛇,晉朗欲先領奇兵夜襲雁門郡,樓昭再率大隊人馬進駐。

天將蒙蒙亮,晉朗揉了揉額角,道:“先回去歇息半日,這月十五,月圓之夜,我們動手。”

樓昭告辭。

晉朗再叫住他:“此事務需保密,先不要同阿昭說。”

雁門郡一戰,勢必要給東土帶來一場血光之災,小則一枚小郡,大則整個薛國。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之夜。

晉朗率兵夜襲雁門郡。

他與月姬分別之時,承諾她道:“不過三個月,我定會帶你回中原,到時候養個兒子、抱個美人,我晉朗一生何其圓滿。”

月姬努力不去想三個月召示什麼,是說他有把握三個月拿下東土,還是三個月大離便會撤兵。想多了她就會有深深的負罪感,眼下肚子大了,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在榻上滾那麼一滾。

她知道,晉朗可以為了護住她不要性命,卻不會為了她退兵舉降。

三日之後,她在案上看到一張地形圖,上頭雁門郡的地方給墨汁劃了一筆。

月姬原本就是個將相之才,剔透之人,當即便了然了幾分。她去尋樓昭,碰上他正在帳中同副將商議如何與晉朗在雁門郡裏應外合。

月姬渾身打了個激靈,似是被兜頭潑了盆冷水。

若是此戰完勝,東土恐是要遭亡國之災。

她是堂堂一國公主,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萬千子民葬於馬蹄之下,家國易主;站在獨木橋上,一頭是夫君,一頭是家國。

五日之後,樓昭看到空中燃煙,與旁人道:“雁門郡郡守已經被將軍拿下,吩咐下去,我們即刻啟程接應他。”

“報——”有人進帳通報,“夫人腹痛不止,似是要臨盆了。”

樓昭一驚,“行軍大夫呢?把大夫請過來。”

“參軍,大夫沒有辦法,夫人先前中了毒,眼下情況不好。”

樓昭匆忙道:“待我回來再議。”

語罷,慌忙往月姬帳中疾步走去。

月姬麵色慘白,似是受了極大的苦痛,淚水濕了鬢發。

大夫滿麵愁容,全然不知所措。

樓昭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大夫哆嗦道:“樓參軍,夫人怕是要早產了。但她身子骨弱,我怕……”

樓昭收起五指,指節泛白,“怕什麼?你說下去。”

“怕是撐不過今日夜裏了……”

月姬低聲喚了一聲:“樓昭……”

樓昭走至她榻邊,握住她的手,“我在。你聽我說,阿昭,我在。”

似是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傳來,她啟唇“啊——”了一聲。

樓昭伸出手腕,沉聲道:“阿昭,痛的話你咬住我的手,用力咬。對,使勁。”

她在他的腕上留了道齒印,很深。

一日一夜之後,兩聲“哇——”的啼哭劃破長空。

月姬產下一雙雙胞姊妹。

窗外月已缺,頭頂上一方墨色的夜幕靜謐安寧,誰也不知道此時雁門郡是怎樣的一場殺戮。樓昭拭幹月姬的腮邊淚,聽見她低低泣了一聲:晉朗,你在哪裏?我想你。

此時在雁門郡,斯泰已經帶兵趕上。

晉朗在城中遭圍困,樓昭遲遲不來,他勢單力薄,抵死一搏。如此苦苦撐了七日,終是困獸之鬥,戰死在雁門郡。斯泰命人割下其首級高掛雁門示眾。

得到消息的時候,月姬正眉眼含笑地望著懷中女嬰。

她怔忡了許久,腦中回憶起她與晉朗在西山埠時的會麵,他一襲赤色戰袍跨坐在黑色血汗寶馬之上,器宇軒昂,揚起紅纓寶刀挑下她的頭盔,硬生生地停在她的脖頸上,淡道:東土莫不是沒了將相之才,派個女子上戰場。

你看,從最初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和晉朗生生相離。

月姬低聲道:“晉朗,我還欠你一個圓滿。”

爾後,月姬殉情於雁門郡。斯泰知道此事,久久未有言語,此後下旨將月姬葬在汶淶皇陵中,即便死,他也不讓他們葬在一起。

晉朗死後,離國軍心大亂,斯泰領兵趁勝追擊。

離軍大敗,月姬誕下的那雙小公主不知失散何處。斯泰命人多次打聽小公主的下落,未果。

番外(二)

江南樓家最數風流的便是那柄手執桃花扇的七公子。世人隻道他翩翩風度、拈香淡笑,卻不曉他也曾踏踏實實對一個姑娘動了回心思。

那一年樓西月年歲尚輕,十五歲的青衫少年。樓家老爺作壽席,設宴請了揚州的大戶人家,搬了東嶽廟的戲班子來府助興。

唱的是一出熱熱鬧鬧的《霸王別姬》,咿咿呀呀的絲竹悅耳。戲台上的虞姬眉目含情,身段婀娜,端的是千般風情。他本不是個愛聽戲之人,欲同他的五哥一道,溜出府去與其他公子哥喝酒聽曲、吟詩作對。

奈何他那五哥隻從戲台前那麼路過一遭,便止了腳步,似是有些失神,目光放在台麵上,久久移不開眼。樓西月尚有些聊賴,支了把竹椅倚在牆邊,抱著胳膊,閉目養神。苑中芍藥正值花期,妍麗地綻放,似是姑娘手中執的絹絲團扇。

他離那戲台子甚遠,卻聽見有人粗著嗓子調笑道:“哦~~虞美人既死,本王也不要活了。子啊,收了我去吧。”

他抬眼看見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姑娘,穿了身布衫,眼角彎彎,揮手甩了把袖口佯裝痛苦狀,自她袖口裏飛出來隻雞蛋,正中台下王管家的後腦勺,“啪——”地碎開來。

王管家摸了摸後腦勺,爆出一聲大喝:“誰?!誰扔的雞蛋?”

那姑娘捂著心口咯咯笑彎了腰,再一躍跳下牆頭。樓西月起身走至院外,隻看著那姑娘跑遠了,背影漸漸消失在垂柳枝條後。他略有怔忡,與門前的家丁問道:“方才那是誰家的姑娘?”

家丁茫然應道:“七公子,你說的是哪個?小的沒見著。”

樓西月收了折扇,敲在手心裏,笑道:“跑得還挺快。”

這便是樓西月頭一回見齊香,彼時春衫少年郎,笑看風華不知愁。

揚州春意正濃,一年一度的燈會伊始。

樓家七公子與眾友人賞燈猜謎,遊河作畫。

他立在船頭搖了扇子與許子蘭談及近日京城的詩會,一雙鳳目不掩風流。

河麵波光粼粼,翩舟經過,劃下一道水痕。

許子蘭指著岸邊紅樓道:“西月兄,醉香樓的小娘子正起舞助興。”

樓西月堪堪抬首,與橋上的一個姑娘四目相接。

夜幕沉沉,鏤空精致的花燈灑出來昏黃的燈,將人照得不甚真切。

他微微一怔,這莫不是當時在樓府遇見的那個丫頭。

齊笑立在石拱橋上,看著樓西月眉眼朝她彎了彎,霎時失了神。

橋上橋下,淙淙河水。

樓西月執了兩個皮影人,遞給跟班小廝南雁道:“你把這個拿給橋上的那個姑娘,看看她家住何方。”

齊笑接到皮影人之時,開心地險些從橋上栽下去。她捏了手中姐姐給她新買的荷包遞給小廝,紅著臉一路小跑開去。

南雁與樓西月道:“七公子,方才那個小姑娘給了我一個荷包就跑開了,我還沒來得及問她家住在哪。”

樓西月一計折扇敲在南雁額上,惋惜道:“笨,你怎麼不追過去看看?”

他垂首看著掌中的荷包,上繡了鳳穿牡丹,唇角微微含了笑。

原來,這個姑娘也喜歡他。

船漿輕搖,餘了一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