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著我的耳垂,濕然的氣息掃過脖頸,聲音低啞,“……我想要你。”
我逐漸睜不開眼,迷糊之中,含混道了句,“你敢……”
次日醒來之時,我躺在何府的廂房裏。
屋中似有動靜,我轉過眼睛看到樓西月坐在榻邊,偏頭安靜地打量我。
我“嘩——”地坐起來,瞪圓眼睛看著他,咬著舌頭說,“昨、昨天……”
樓西月扶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瞧著我,“怎麼?”
我說,“鳳錦香催、催情了?”
他咳了一聲,悶笑道,“不會催情,鳳錦香不過是比平常的酒辣一些罷了。”
我絞著衣裳,回想著昨夜的情景,覺得不甚真切,木然地看著錦被發呆。
樓西月伸出扇子敲了敲我的額頭,寬慰我道,“你睡著了。”
我說,“然後呢?”
他收了扇子,往外頭走,聲音裏含著笑,“收拾一下,何依依今日同我們一塊去見扶易。”
我四下瞧了瞧,左右衣衫有些亂,但前襟盤扣依舊嚴實,一向良家婦女的我果然沒有發生酒後亂性之事,然則總有些不甚利索,心頭煩悶地難以言語,似是壓了塊巨石叫人喘不過氣來。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本來沒有紅杏出牆,但我總覺得自己紅杏出牆了,於是在現實和思想碰撞,產生了巨大的矛盾感,讓我無所適從。
斂了心緒,簡單地梳流了一番,與何依依一道往倚紅樓去。
其實,領著何依依這個已婚婦人,背著她相公,去見往昔情人,這件事情十分地不厚道。
在這個方案之前,我還想了另外兩個法子:第一,將扶易打暈了拖到何府見何依依;第二,將扶易打暈了,再將何依依打暈了,拖到客棧相見。
在與樓西月商量之後,我們覺得第一個法子風險太大而且不厚道,第二個法子風險更大而且更不厚道;我在眾多不厚道的法子中選了最厚道的一個,讓我覺得自己的三觀尚在,良心未泯。
天地間鋪滿了厚重的一層霜霧,灰暗一直蔓延至腳下,真不是個好日子。
扶易著了一襲幹淨的素色長衫,頭發簡單地挽了個髻,斜倚在橫欄邊,看著何依依,清俊的麵容看不出分毫神色。
何依依淡道,“我聽人說你患了啞疾,若不醫好,怕是再不能唱戲;便請了大夫幫你看看。”
扶易沒有答話。本來戲子常在台上跑,應當是會有很多誇張的藝術表現手法,比如他現在如果很痛苦,他可以捂著心口作生不如死狀;如果他很激動,可以在地上蹦那麼幾下。但扶易台下總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配上他默默無聲的台詞,很難讓人猜到他在想什麼。
何依依咬了咬唇,“扶易,你作何不肯就醫?”
和啞巴說話,最好不要用疑問句。可以用是非問句,這樣他點頭或者搖頭就可以回答。如果用了比較複雜的疑問句,他一時又無法用肢體語言回答,就很有可能產生逆反心理。
很顯然,何依依這個問題太過具象,答案涉及了多重心理因素,非常成功地培育了扶易的逆反心理。
所以他依舊保持麵癱,然後自何依依身邊拂袖走過。
何依依低聲道,“站住。”
她回過頭來,直直地看著扶易,“為什麼你隻走一出戲?”
扶易身形頓了頓,片刻之後,依舊邁步走了。
看上去,何依依來一趟和我來一趟好像也沒什麼區別;本質上,真的沒有區別。
我想何依依肯定很有挫折感,湊近去想安慰她說:真的不是你的原因,我前麵來了三趟也是這個效果。
可是,她眼角就這麼滑下一行淚來,襯著她倔強的模樣,好像築得高高的戲台,頹然塌下去,毫無征召。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何依依頭一回哭。
她站在戲台上,唱著虞姬淒婉的台詞,與霸王訣別的時候,沒有哭。她被關在何府屋中三個月,不得邁出屋門半門,沒有哭。爹娘被陷入獄,沒收家產,沒有哭。
獨獨這一回。
她抬起袖口將腮邊淚拭幹,淡淡地同我道,“我一定要醫好他。”
之後我倆坐在戲台的圍欄邊,看著下頭空蕩蕩的看客席。
何依依問我:這戲台這樣高,若是跳下去會怎樣?
我怔了一怔,看她眸中似有訣絕的意思,趕忙伸手拖住她。
何依依笑道,“你不用拉著我,若當真要跳,兩年前我就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