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淡淡地應了一聲,“我就過去。”
他正身拂了拂衣衫,在屋中執了藥匣往外走。走前留了句話,“這趟出診要些時日,轉心蓮開的時候我會回來。”
不知道這話,是留給三公,還是我。
穀中隻剩下我同三公兩個人。
三月拈香,竹林裏的青筍破土而出,瀟香竹又添了一圈竹節。
我坐在石桌邊,抱著小九順了順毛。
天晴,晚陽在茶盞裏浸成一輪紅日。
掐指一算,去年初春,樓西月入穀拜師;依稀能記著他意氣風發的模樣,和他手中那柄扇子,不察流光偷換,如此便過了一年之久。
樓西月再未回穀。
在他師承我門下的一年時光裏,我著實沒騰出空來教過他什麼,想來他也對我深深地絕望,再不抱任何希望。於是我好不容易收來的弟子,從圈養一步步走向了放養。
這樣也好,若是他與齊笑成親,他便是我妹夫,隔著師徒的輩分,委實很複雜。
三公日複一日地惆悵起來,兩條白眉毛鎖在一塊,總是負手在穀裏繞圈圈。
我揣測,他可能得了久別重逢憂鬱症,於是鄭重地替他把了把脈,關切道,“三公,你愁什麼?”
三公瞥了我一眼,歎了一聲,“你還年輕。”
我說,“啊?”
三公說,“我已經老了。”
我不明就已,“啊啊?”
三公說,“人生朝露啊,歲不與我。”
我想了良久,茫然地望著三公,“啊啊啊?”
我打掃師傅屋子的時候,見著那把木琴。
細細一打量,琴額上刻的是個“紫”,琴尾上刻的是個“辰”,嵌在烏木裏,沉澱了這麼多年,伸手拂過去,有深深地幾道刻痕,硌得指腹生生地疼。
日落西山,日出東曉。
師傅許是掐著日子算的,轉心蓮開花的那一日,他終是回來了。
我隻在師傅的手紮上見著過這種花,卻不想這稀世珍寶長得這樣普通,花開兩瓣,湛藍得像要落下雨來。
師傅采了花配藥,我在一旁拿了石臼替他搗藥。
紅爐上醅了隻小鍋,裏頭燉了根烏靈參。
窗外有風拂了竹林的沙沙聲響,劃開春池一圈漣漪。
師傅趁間隙裏,端了茶喝了一口,再執筆將配藥記下來。
他抬首問了一聲,“小香,你近日裏身子可好,藥吃了麼?”
我微怔,朝爐下添了點柴,點頭道,“都吃了。”
師傅擱筆,起身將轉心蓮添進藥爐裏,看著我,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他沉聲道,“你沒吃。”
我心中一曬,因得師傅配的十葉莖藥效甚大,回回吃了,我便要頭昏上一天一夜不得清明,發一身冷汗,身子黏膩,實在難受得緊。
我先前不過是替師傅將藥試了一試,本無大礙,便偷懶將十葉莖擱到一旁。
我含糊道,“我身子骨挺好。想著病好了就不用吃了。”
師傅垂目看著爐中,道,“你不要以為可以含糊過去。你一個行醫之人,自己的身子都料理不好,怎的能替旁人醫治?”
他口氣雖淡,卻肅然得緊。在師傅身旁這許多年,也未見他這樣同我說過話,內裏好像醞了些不悅。
我被定在原處,隻得訥訥道,“那我晚些再續藥。”
次日一大早,師傅同我和三公往西山的冰窯去,當真讓我大開眼界了一番。
桃木遮掩下,露出來一方窯口。
我跟著師傅往裏走,隻見這窯洞內四壁皆冰,或有垂下來幾株冰柱。寒氣嫋嫋,好像撐開來一麵紗帳,將冰窯罩了迷迷蒙蒙一層。
窯洞甚深,走了半盞茶時間,我漸覺得體力不支,是眩目之感,四肢百骸也凍得厲害,涼意絲絲侵入骨髓。
腳下一滑,一個踉蹌便要跌倒,師傅轉身扶住我,微微皺眉,“要緊麼?”
我撐著靈台晃了晃腦袋,“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