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2 / 3)

他回身見著我,唇邊抿出一角柔和的笑容,“小香,北疆一行還順利麼?”

我點頭,“挺順利,九尾狐已經捉回來了。”

師傅安靜地看著我,片刻之後,他說,“你去煮些酒,夜裏同三公一道吃飯,也好迎開春。”

師傅這些年從未主動喝過酒,獨獨的那次,還是我央著他才願意陪我喝幾盅。這番他主動提起來,倒讓我有些訝然。

黃昏,我備了幾道菜,以冬棗釀了壇仙藏酒。

苑裏開著旖麗的小蒼蘭,簇簇嬌豔。

四周青竹素雪,冬日到了盡頭,池麵上結的那層冰漸融,漾著幽致。

我撿了幹木扔進火盆裏,火舌舔著上頭的四足銅盉,汩汩冒著泡,飄出來絲絲酒香。

師傅執起酒盅與三公對飲了一杯,與他道,“我先前去東土采了瓊脂蓍,擱在轉心蓮那方土裏頭,想來開春後不久,便是花開的時候了。”

三公眯著眼睛,咧開嘴半笑半哭地吭吭了一聲,似有要開始唱歌的趨勢。

我替師傅斟滿酒,與他道,“好不容易開一次,師傅要用轉心蓮去救什麼人麼?”

師傅微微點了點頭,漫聲道,“救一個姑娘。”

我以冬雪釀的仙藏酒,不曉得三公今日是否嫌我釀的不夠香醇,喝了一杯便放了碗,起身弓著背負手慢悠悠地往屋後頭踱過去。

藥王穀甚大,三公經常踱到西邊去,在一個高坡上坐著,從日出坐到日落,出離地有氣質。

西麵禿禿的高地風景雖不濟,但三公獨自坐在那上頭,日落西山,一輪紅日也將他照得十分詩意,此情此景,讓我情不自禁地想高歌一曲:最美不過夕陽紅,溫馨又從容;夕陽是晚開的花啊,夕陽是陳年的酒;夕陽是遲到的愛啊,夕陽是未了的情……

我斂回心緒,與師傅問道,“是哪個姑娘?”

一晃眼時間,壺裏的酒便見了底,師傅今日很有興致,淺淺地笑了笑,“再去溫壺酒吧。”

我提了酒再回來的時候,見著師傅眉尖不展,淡淡地夾了隻餃子咽下。

“師傅,你還好麼?”

師傅飲了杯酒,與我道,“酒不錯,你身子寒,坐下與我一道喝幾盅。”

我點頭,倒滿了酒,扒了幾口飯菜,含糊道,“方才師傅說用轉心蓮是要救哪個姑娘?”

師傅的側臉泛著一道溫潤的光澤,他看了一眼遠處的三公,再道,“三公在穀裏等轉心蓮開,等了幾十年。上一回開花的時候,將碰上林屹和沐煙雪中了剜心素。他彼時歎了口氣,便將花讓給了林屹。”

我問說,“難道三公要救他閨女?”

師傅輕笑一聲,“要救他娘子。”

我說,“不不不是吧,三公這個歲數,配上一個姑娘,他要搞忘年戀麼?”

師傅溫言道,“他娘子中了鉤吻,以轉心蓮蕊方可解。三公一直將她封在穀西麵的冰窯裏,這許多年,容色不曾衰弛,依舊是姑娘模樣。”

我愣了愣,說,“原來是這樣……”

想了想,我再說,“三公真典範。”

師傅看著我,眼眸中平靜若水,“出了趟穀,遇著了什麼不順心的事麼?”

我垂頭道,“沒有。”

他替我倒了酒,“今日裏喝些酒,痛快睡一覺罷,煩心的事醒來便忘了。”

飯畢,我將碗筷收拾好。星星爬滿了天際,三公依舊在高坡上坐著,背影依稀有些顫抖,許是這麼些年等來的娘子終是要醒了,心情很激動,在默默地流淚。

三公也要圓滿了,周遭就剩下我形單影隻,反差之大,真是讓人傷感。

月圓,雪化。

我路過師傅屋前,裏頭燭光如豆,剪影印在稀薄的窗戶紙上。

我一時手癢便戳破了窗戶紙,想瞧瞧師傅的睡顏。

昏黃的燭火中,師傅著了白色中衣半倚在榻邊,唇角溢出來一縷殷紅鮮血,染在下頜上。他抬起手,在唇邊輕輕一抹,微咳了一聲,麵色蒼白。

我心頭猛地一抽,難不成師傅的毒已經發作了?

伸手要去推屋門,裏頭師傅的聲音淡然,“是誰?”

我說,“師傅,我是小香。”

裏頭靜默了半晌,師傅說,“今日夜深了,有什麼話明早再說吧。”

燭火被吹滅了,鋪天蓋地漆黑一片,融在夜色裏。

我本想硬闖進去問個明白,但師傅顯然不想讓我知曉。

思來想去,我退縮了,因為我不曉得硬闖進去見著吐血的師傅,我應當說什麼。

按照常理,我應當說:師傅,我知道你毒發了。或者我再強硬一點說:你不要以為這樣可以瞞得住我,方才我在窗子外頭看得一清二楚,你就是吐血了,你就是毒發了,你再這麼下去是不是會死?

但是,無論我擺出多麼孔武有力的事實,師傅一定都會說:我沒事,你先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