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宵卻不在意,她覺著自己能長久地堅持,她覺著如果不曾努力過,那她必定是要懊悔終身的。
她很清楚橫亙在她和樓越之間的是什麼,多年來,謝家處處製肘著樓越,幾乎將這個雙目失明的少年逼得連自己的城民亦保全不了,說到底,是謝家害得他目不能視物,是謝家迫得他忍氣吞聲隱瞞災情,也是謝家逼得他不得不用自己的生死來做幌子去反擊。
她的四哥謝桓曾警告過她說,那不是一個普通的人,隱忍著謝家多年來的苛刻壓迫依舊能笑臉相對的少年,遲早有反咬一口的那一天,到時夾在中間痛苦的隻有她自己。
謝清宵一笑而已,樓越是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又何須旁人提醒。
她不會幫著樓越去對抗謝家,甚至因為這是生養她的家族而百般護佑,所以在西辭與持盈到達千辭之時,她便邀了持盈出來吃酒,後來又腆著臉皮去要那一本帳薄,盡心盡力。
她既愛謝家,也愛著樓越,這樣的愛讓她心力交瘁。
在得知樓越失蹤的那一刻,盡管她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那是一個騙局――一個針對謝家的騙局,她還是義無反顧拋下一切地去了。
滿眼的破碎山石和波濤暗湧的泥漿,她由謝家密衛一路護著奔波,漫山遍野地找。
直到看到那個單衣素白的身影遙遙立在山巔,潔白幹淨得如一隻鶴。
那一刻,滿身泥水的少女在山澗放聲大哭,哭到一眾謝家密衛都慌了神。
在樓越雙目失明的時候,她沒有哭。
在得知樓越失蹤的時候,她也沒有哭。
在看到樓越那樣居高臨下地向著她微笑的時候,她竟然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往下掉。
一直到很久之後,謝黎問起的時候,謝清宵才淡淡地解釋說:“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髒的,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而是他覺得我身上流著的血脈是髒的。因為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了厭棄。”
他曾說:“這謝府裏最幹淨的便是五小姐。”
然而她終有一日,在他眼裏看到了令人如墜冰窟的厭棄。
樓越終究還是騙了她,他對洛淼的忠誠和對謝家的憎恨勝過了年少時候那點點滴滴的美好。
愛總是容易忘記,恨卻可以記得很久很久。
謝清宵終於明白,有些事並不是她努力就能完美,也並非她的錯,甚至不是任何人的錯,隻是,生而如此。
她托持盈將鐲子還給了樓越,轉身離開,遵照父親的安排,隻身來到連昌,與長姐共侍一夫。
曾經恨,曾經怨,然而她終究無法忘記,生她養她的是謝家,父母疼愛兄姊關照的也是謝家。這個家予以她的好,讓她即使在知道所有真相之後,也隻有選擇站在它這一邊。
她看著鬱淺登基、謝黎為後,然後漠然微笑地聽著看著別人向她叩拜行禮,高呼著“娘娘千歲”,在一年一次地外姓王覲見裏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笑,然而無人知曉,她有那麼多地豔羨那個平凡無奇的北靜王妃,可以站在樓越身邊,單純而無知地幸福著。
鬱淺知道她的過去,所以總是讓她去接待北靜王夫婦,恰到好處的尊重和信任讓謝清宵始終心懷感激。
因為這一切,都讓她牢牢記住――謝清宵這一生,最緊張的一刻,便是伸出手,虛扶起他的手肘,用溫軟清朗的聲音說:“王爺無須多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