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定風波(2 / 3)

“空兒出生之時,和番上下皆是惶恐,因他不哭不鬧,一經人手,便已會笑。”朝華目帶憐色,“更惹人非議的,空兒長到八歲之時,恰恰在那一年,和番遭逢大旱,這在和番眾人看來,是為不祥。”

餘下的幾乎已不必朝華多言,持盈便能猜得一二,無非是大家族棄車保帥的故事。

果不其然,朝華接著道:“慕涵曆來沉穩早慧,深得民心,十歲即接下司命之職。而這一次,他卻保不得親弟。從父皇到長老紛紛施壓,他隻能流放那一年才將將八歲的弟弟。空兒那時還是不曉事的年紀,對兄長自然是恨的,這一恨,經年累月也就到了今日。”

“空兒流放之地,陰寒偏冷,尋常人自是活不下去,慕涵特意托我尋人將空兒掉包,藏進宮中,多年的不見天日,他想必也是怨的。”朝華微微笑著,眼裏卻也含了幾分無奈,“說來也是巧合,和番自此無病無災,一切太平。”

“這麼說來,世子乃是沐大人的救命恩人?”持盈回以淡淡一笑。

朝華輕挑了挑眉:“公主要如此說,也未嚐不可,隻是在空兒心裏,他恨的還是他的兄長,至於我,也不過是有份恩情要還罷了。”

持盈一瞬明了:“所以他才與世子當日在長生殿演了場戲給高公公瞧?”

“是。”朝華坦然答之,“夜吟與他有知遇之恩,可他卻欠我一條命。”

話已至此,自不必朝華再說下去,沐空此來連昌,其意圖已是再明白不過了。他告夜吟謀反,不過也隻是助朝華返回和番的手段之一罷了。隻不過,持盈未曾想到,當日太子齊桓之死竟對朝華觸動如此之大,她還清楚地記得朝華昔時談及和番王位時的無奈以及對夜吟的疼愛,而今卻不惜一切想要返回和番奪回王位,甚至這是以傷害自己的親妹為代價的,委實令人難以想象。

持盈斟酌半晌,輕道:“世子可知,沐大人在父皇駕崩那一晚,人在何處?”

朝華卻似極不在意,笑道:“他去了先皇寢宮是也不是?”

持盈回首,隻微微一笑,也不答他話,算作默認。

“他會想著去那兒,不過也是想替我爭取個籌碼罷了。”朝華反是坦然相答,卻讓持盈多了幾分意外,“至於是何籌碼,想必九公主心中必定明白。”

鬱淺這個帝位是否名正言順的把柄握在朝華手中,這份籌碼可不是普通的籌碼,而是如巨石一般沉甸甸地懸在了每個知情人的頭頂,每落下一分,都有頭破血流的危險。

持盈想到這裏,不由哂笑:“世子所求,左右不過一事,持盈自然明白。”

她輕輕長歎一聲,轉身往芸池邊而去,湖麵水波輕漾,湖麵微風拂麵而來,吹動她一身素衣清影,隻是那素,卻素得極為蕭索。

和番一事,動輒便會牽扯到她與朝華之間最敏感的話題,此刻身在芸池,身在西辭離世之處,她確實不想再同他談起這個話端。

“九公主可恨顧家?”朝華隨在她身後,突地冒了如此一句,聲色甚是低沉。

持盈不防他問話如此直率,反是一怔,雖覺突兀,卻仍是反問道:“那麼,世子可恨持盈?”

“自然是……恨。”朝華語氣頓了一頓,終究還是答了她話。

持盈聞言,又是一笑,眉目裏含著霜,隻道:“那便是了,世子又何必多此一問。”

朝華也覺問得唐突,便左右又繞至持盈身側,解釋道:“我以為,我之恨,與公主之恨,卻是不同的。”

持盈側頭看他,那張竣朗雋永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她忽然覺得,用“風華正盛”這樣的詞來形容朝華確是正好,朝華認真起來,便不自覺地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和懾人的英俊。

然而這樣的一個人,如今卻讓她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我恨顧家,並非顧家當真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持盈緩緩道來,她手上慢慢攢緊,耳畔青絲頎長,雖灩灩卻風華清冷,“而是我若不恨,便尋不得好好活著的理由。”

“顧家逼死西辭,就要為這樣的行為付出代價。”持盈驀然收緊十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聲色裏帶著森森寒意。她身上的素服白衣單薄清愴,背脊卻挺得極直,猶如一枝靜默的青竹。

芸池之上荷花開遍,紅荷白蓮競放,岸邊才子佳人成雙,臨荷盈立,清風滿袖,一如既往地熱鬧和繁華,似是完全不受鬱陵駕崩的影響,就更不消說西辭的離世了。

人之一生來來去去,皆是幻影,即便是才名清盛又或是王者風華,到最後惦著記著的,不過隻有真正關切之人。

西辭不是這世間最完滿之人,然而於持盈而言他便是至好至美、無可替代。

朝華也略有所感,隻慨然道:“自兄長去後,和番大亂,慕涵一人苦撐至今,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夜吟郡主,可惜了。”持盈容上的清雅笑容依舊,眼裏冰冷的光華愈加深沉。

“夜吟從小嬌縱慣了,哪知戰亂疾苦,和番若當真對大晉用兵,隻怕凶多吉少。”朝華幹澀一笑,“九公主,我知常駐和番的使臣夏臨乃是顧相門生,若我替公主除了這一後顧之憂,公主可願替我保下夜吟一命?”

持盈神色一凝,正色道:“世子此言可當真?”

“自然當真。”朝華亦正色相答。

“好。”持盈清冷的臉龐綻出一絲笑,漫然挑眉。

朝華漸漸舒展開眉目,隻望著持盈粲然一笑:“多謝九公主。”他墨綠色的衣衫微微飄揚,漾開如綠荷,袖下的手指潔白而修長,俯身摘下靠近岸邊的一枝白蓮遞與持盈,笑道,“如今的九公主,襯這白蓮,最是相配。”

持盈碧瞳微張,伸手接過之餘,神色微微一恍,她低首凝視著手中白淨如雪的蓮花,眼裏慢慢沉起一片深深淺淺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