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知足”與“不足”(4)(1 / 3)

風燭殘年的老人,生病時,最想見親人,最怕與親人久不見。每次平常的分別,她都可能看成是最後一別。身患重病,天不假年,她怎能不用巨大隱忍痛苦地眷顧這悲黯的時光。雖然不表白,可承受著折磨,多麼渴望親人陪伴在身邊呀!

這次回來,我沒帶孩子,全身心地照料她,安穩地聽她傾訴,短時間便產生了很強的依戀心理,喝了心靈的雞湯,格外難分難舍。

走出家門,我不敢回眸她一生居住的茅草房;走到村東頭,這個當年星期六晚上,她等我夜歸的無形“哨所”呀,她再也沒有力氣走到這兒了。離開時錐心的痛,此刻幾乎把我拍倒在地上,我泣不成聲!我這一輩子,從沒遇到比這次離別更痛苦的時刻了,就像是最後的訣別。也許人對死亡有奇異的預感,隻是不能把握而已。幾個月後,我在睡夢中,真真切切聽到她呼喚我的名字,醒來,再也沒見到她,再也沒聽到她的咳聲和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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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次“知足”的感歎,麵對的都是自己平生第一次遇到的平凡事情,在今天的人眼裏,也許微不足道,但在她生存年代的具體環境中,對於她,那每件事情的小小超越,都令她心滿意足。

不管她感覺多“知足”,也掩蓋不了我們對待她的無數“不足”,並由此引發追悔和思索,也許有利於來者享受滿滿的“知足”,不再是“點點滴滴”。

人常說,老子愛小子“無限長”,小子愛老子“扁擔長”,多用此言批評小子不夠孝順。這多少有點機械批評之嫌,如果從“時間差”的角度上,我倒認為這是對事實的陳述,還能使我們獲得某種有益的啟示。

老子與能獨立生活的小子之間,有個很長的“時間差”,提倡晚婚晚育,特別是高學曆族,這種時間差又自然拉長。一般說,老子負擔小子的生養和教育的雙重義務,並直到小子獨立,最少要二十多年功夫,如若再盡嗬護孫子輩的半義務或全義務,還要拉長十年左右。

而小子比較自覺意識到感恩,多從經濟獨立開始,其父母也同步開始轉入老年期。這轉型有三種情況:老子命短的歸西了,命苦的生病了,命好的健康依舊。這健康型的,多給小子“啃老”提供了機會,便流傳“家有老,是一寶”之說,這對要孩子族適用。

健康長壽的,同命苦的一樣,也要經曆病病歪歪階段,老年人主觀意願是“慢慢地活,快快地死”,但這由不了自己。所以小子養老送終成了老子生命的最後需要。老子因生病,把小子拖得精疲力竭者確有之,也隨即傳出“久病床前無孝子”的俗語,但多數是拖幾年幾月或幾天,就到了生命終點站。

這與老子養育小子和嗬護孫子的三四十年比,不是“無限”和“有限”之差嗎!

姥姥與我是祖孫隔代,她用後半生精力獨自把我拉扯成人。她本該到了享受兒女的感恩而頤養天年時,卻殫精竭力地養育著新生代,後來她蹣跚在夕陽路上時,還履險如夷地照料“避難”的重外孫女。

如果從她十六歲做繼母開始算起,直到她照料重外孫,她為兒孫操勞遠超過六十年。客觀地說,我能遇上的感恩時間連“扁擔長”都沒有。幸好她高壽,給了我短短的機會。

可這機會到來不滿兩年即逝,陰差陽錯,這機遇的時間,與那場滅絕人性毀滅人倫的浩劫相重合,而我又偏偏處境艱難,使她夙夜憂慮,連她晚年的安寧都成了奢望。不僅如此,我反倒繼續拖累她,那場災難直到“零蛋”考生走紅,小學生黃帥“向老師開炮”,我都戴著沉重的精神鐐銬工作和生活。十幾年不漲薪的拮據,生活上她不時地還補貼我,她惦著我遠超過我掛念她,當初的感恩計劃不到兩年便成了黃粱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