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大地方,有好吃好喝的。這才叫魚湯,王母娘娘賞的仙湯呀。”
她問我從哪兒買的,我告訴她在樓外路上,王母娘娘知道你喜歡吃,特意送來的。是從鬆花江裏剛撈上來,馬不停蹄地送過來的。若是現在,我肯定還會加上,這魚是天然的無汙染的健康食品。聽後她感慨地說:
“我來一趟,昨兒個吃大馬哈,今兒個吃大鯉子,都是頭一回吃。看來天外有天,從前,我以為鯽魚、泥鰍和哈什螞,是水中美味,山外有山,還有更多美味。”說了這些,她很陶醉地感慨:
“知足了!知足了!”
我接著說,明天後天還去換樣買魚,吃遍了,嚐到了。她表示,你這很平安,我就回去了,板床睡不習慣,腰不舒服。
當今,熏大馬哈魚成了省城的特色食品。前些年,弟弟常從省城往北京捎。最近幾年,在京城有名的“一手店”裏,隨時能買到熏大馬哈魚。我每在店中看到這種食品,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四十多年前同姥姥首次吃大馬哈魚的情景,引起無盡的思念。甚至聯想到大馬哈魚,從渤海專程遊回到黑龍江,經曆千辛萬苦來繁衍後代,雌魚的這種自我犧牲精神,如所有偉大母親對後代奉獻一樣,令人敬慕,更不想再吃它了。
我多次嘲笑自己那次買魚表現出的呆氣傻氣。細想當時的表現,也是一種必然。自幼生活在那種狹小閉塞的環境中,隻見過“小鯽魚世界”的“井底之蛙”,那本是我的舌尖世界中可憐的“魚觀”。有如沒有見過大海的人,總以為家鄉的湖最大,貧困落後與愚昧無知永遠是孿生兄弟。
更可笑的是,我自作聰明,認定姥姥隻喜歡吃小鯽魚,為什麼沒想到,她還沒吃過的魚,也許很喜歡吃呢。若不是遇上那個愛搭訕的老板娘熱心提示,那天我很可能空手而歸,也不會再去江邊尋魚,姥姥那次也就錯過了感受“天外天”美味的機會,時不再來該有多後悔呀!
6
那年春節前,收到帶子的信,得知姥姥入冬以來,不停地咳,身體虛弱得常臥床不起。阻塞性肺氣腫,已到了後期,長期服用麻黃堿,產生了抗藥性,又改服氨茶堿和喘定。
頭年回來,就已不比先前,身體清瘦,但精神矍鑠,整天忙碌,白日休息,還習慣地坐在炕頭上閉目養神。
這次見她判若兩人,又瘦了一圈,真是皮包骨頭了,拱肩縮背,非常孱弱。眼睛深陷在眼眶裏,眼神也不如從前靈活,顴骨顯得格外突出,臉色憔悴。剛說兩句話,就氣喘籲籲,半躺著也咳個不停。我示意她不說話,輕拍她的背,可她總有話想說。
老年人,久不見親人,積攢了太多的想念。她要對我說的,總比我對她說的多,其實她心裏想的比說出的還多,手腳停下來,腦中有說不完的話語,見親人一吐為快。耐心地傾聽她磨叨,萬不能打斷她的話,更不能評頭品足地較真。
藥量不斷增加,食量卻不斷減少,不喜歡吃的食物越來越多,還說不出想吃啥。從前最喜歡吃的鯽魚,現在問也搖頭了。想來想去終於說出:雞肉蘑菇餡兒餃子,也說不準好吃。我們遵命立刻行動。
帶子去鄰居家找來一串鬆蘑,這家有山裏親戚,每到春節前都來送山貨。雞,家裏多多。選了隻兩年生的胖母雞,帶子說足有四斤重;若燉湯,就選三年以上的老母雞;當年生的雞沒過冬,肉嫩但不夠香。照帶子的標準,現在從超市買的童子雞才四十多天,北京有名的油雞才一百八十天,我們永遠吃不到雞肉的醇香了。帶子抓雞時嘴裏叨咕:“小雞小雞你別怪,陽世三間一道菜。”這反映了善良人宰殺生物的戒心。她宰雞煺毛剔肉,一切都在瞬間完成,還囑咐我,蘑菇要多衝幾遍,上有小草刺,剁雞肉,連雞油一起剁碎,雞油比豬油香,還好吸收。她真是個生活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