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姥姥幼年父母雙亡,在姐姐哥哥的庇護下,經受著生活的煎熬。
父親臨終時囑咐家中最大的女兒:
“帶著弟弟妹妹過日子。勞動為本勤為生。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有眼有腦有手的人,怎麼都能活下來!”
從此,這個十六歲的少女,成了弟弟妹妹的主心骨。父母在世時,大姐磕磕絆絆地學了點編織活計,如今她成了教弟弟妹妹編織活的“師傅”。她提著父母用過的鐮刀,帶著弟弟有模有樣地去野外割條子,肩扛手拖弄回家,削皮劈成細條,經過多次處理,用來編筐編簍。
家中唯一的“男子漢”才十二歲,就充當了大勞力,他多去野外割條子,隔三岔五又挑擔去十幾裏外集市,叫賣自家的編織物,並按姐姐的要求換回生活必需品。
隻有八歲的二姐,除了給哥姐幹活時打下手,還充當了“小廚子”,餷粥貼餅子,並照看家中最小的妹妹吃喝。
如今六歲孩子背著書包快樂地上學,而姥姥六歲時開始當“學徒工”。哥姐編大件甩下的條子梢,成了她開始學藝的寶貝。大姐手把手地教,給她起好頭打好底,然後讓她模仿。開始她眼睛跟不上哥姐編織時手上的動作,大喊:“慢點,我看不清!”哥姐逗她說:“你老了眼花,才看不清。”小孩子分不清編織的經緯線,橫豎交叉錯位的規律掌握不住;手小沒勁,自然鬆緊不勻,編得七扭八歪,那就拆了重新編。嫩嫩的小手磨破了皮,斑斑點點的血染在條子上,姐姐看了十分心疼,讓她歇著。可她纏上布條,執拗地不停下,覺得這活很好玩,而且玩出了興趣。終於有一天,編出個西瓜大的小筐,大姐幫她收好口。俗話說,編筐編簍全在收口。收口前大姐把小筐泡軟,鬆緊不勻的橫豎條盡量拉平,並衝她說:
“咱後院的傻子,都練得編出很漂亮的筐,養活自己;小妹腦瓜聰明,心靈手巧,怎麼能編不出來!這個小筐在市場上是稀罕物,肯定能賣出去。”
她聽了大姐的鼓勵話,搜羅廢條子,一鼓作氣,又編了兩個西瓜筐,央求哥哥一塊拿到市場上去。大姐悄聲囑咐弟弟:這小筐給錢就賣,沒人買也別拿回來。
果然賣到最後,也沒人搭茬這三扁四不圓的小筐,哥哥竟送給路旁小鋪老板。老板看是新筐還挺結實,能裝點小東西便收下,信手拿一小包糖球作“酬勞”。哥哥把糖球帶回家,四人共享過年才能吃到的美食。姥姥很自信地告訴我們:
“從一袋糖球開始,我就不再吃閑飯了!”
同時她還很感慨地衝我們說:
“你們今天吃一把糖球,也沒有我當年吃一塊糖球那麼滿足和快樂。”
她當年每給我們講糖球的故事,好像嘴裏還甜滋滋地含著糖球,很享受的樣子。這個糖球故事留在我的記憶深處,每每吃糖時,都會浮現在眼前,教我珍惜,真慚愧,我卻教不了後人。
此後,編織棄下的廢料,都成了她“學徒”練功的寶物,她還去鄰居家搜集,而且越編越精,越編越小最後竟編成了小孩子們的玩具筐。哥哥賣筐時,擔上總有幾串袖珍筐,很惹人眼球,成了搶手貨,不愁賣不掉,竟還有訂貨的。哥哥為了鼓勵她,每次都給她買幾個糖球回來。她說那花花綠綠的糖球,是她童年唯一的小吃,那自編的小筐,是童年唯一的玩具。童年是在編玩具筐中度過的,這種有趣的活計,練得眼疾手快,還收獲了自信。
2
姥姥的故鄉,地瘠人稀。了解外麵世界的,都慢慢逃出這個窮地方,許多姑娘,借擇偶之機逃往異鄉。她的兩個姐姐,先後離開這裏,嫁到土地肥沃的南荒平原。但她哥哥執意堅守祖宗生活的故土,她便同哥嫂一起生活,雖能編織小件和幹家務雜活,剛進門的嫂子還是嫌棄她,說“寧添一鬥,不添一口”,意思是她是家中多餘的一張嘴,便慫恿丈夫,給這個剛十一歲的小妹,找個人家去做童養媳。
兩個姐姐不在身邊,此時她缺恃無怙,哥哥很無奈,真給姥姥找了個殷實人家。據說這家兄弟五人,男孩排行老四,才八歲,哥哥成家後,另立門戶,女主人巴望找個早進門幹活的人手。她哥哥答應幾日後領去相看,估計不會有什麼問題,認定能被看中。
無意中,姥姥聽到了哥嫂議論此事,聽得真真切切,知道了他們打的“算盤”。自己悄悄流淚,哥哥哪裏知道,“豆在釜中泣”,是因為哥嫂之“萁在釜下燃”!她住的村裏,有戶人家兩年前買了個童養媳,才九歲,挨打挨罵吃剩飯,從早到晚幹活,穿著破衣爛衫。東鄰西舍都可憐這小姑娘,說一定是沒媽沒爹才受這份罪的。
她想到自己也將像那個小姑娘一樣,既恐懼又難過。她知道哥嫂是不會相信眼淚的。隻有去南荒找姐姐,她確信姐姐能救自己。回憶夏天跟哥哥去南荒時走的路,朦朧中有了大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