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我和帶子嗑瓜子,嗑出大的瓜子仁,都留著,積攢在盒裏,等弟弟來,他愛吃,但自己還沒學會嗑,說隻看那個孩子吃,很饞。
如果趕上園子裏的瓜果熟了,樣樣東西都讓他吃個夠,他說在家從沒吃過香瓜菇娘和甜稈。他每次來姥姥家,固定的經典菜是燉雞,最滿足的是烙油餅,他一來,我們就能享受這樣的美餐。
在姥家的“樂園”裏,吃足了,也玩瘋了。我們脫下衫子撲蝴蝶,捂蟋蟀和螳螂,追逐還飛得不高的雛鳥,在院裏柴草垛裏玩捉迷藏,笑聲朗朗,其樂融融。
今天回憶起來,在那快樂的伊甸園裏,姥姥是“慫恿”我們盡享自然和天性的“魔蛇”,不再怕“上帝”來,當然後來“上帝也真的死了”。
這裏貧窮,但我們擁有豐富的愛;這裏雖是小屋小院,但我們的童心,能在無限空間裏自由自在。所以弟弟每次來,都不想離開,最後隻好次次許願:“過幾天還帶你來。”
那裏富有,但弟弟難得父親的一點點“偏愛”,那裏雖有寬房大院,弟弟的童心被擠壓在地縫裏,畏首畏尾,也不知哪一天能飛出“牢籠”。
臨走時,姥姥總要叮囑父親,不能忘了我是如何傷的,小弟是如何走的。你家有飯,孩子不一定能吃飽,你家不缺水,孩子可能常喝不足。要天天注意孩子的吃喝冷暖。你們幹活也要頓頓吃飯,吃飯時首先想到孩子,“萬不能把孩子全放給他們”。
說弟弟是姥姥懷裏的寶,父親肩上的寶,爺爺心中的寶,這是漂亮的空話。而對稚嫩的孩子來說,他們隻能是遠處的山,對岸的船和天上的月亮,遙不可及。因為他們不能時時提供滿足和安全,也不能守護在身邊,給予溫暖和滋養。最實際的生活,弟弟還是在她們的冷漠、陰鬱、壓抑和敵意中分分秒秒度過,成為霜打的草。爺爺和父親的存在,她們不得不懾服,但以雕蟲小技慢性侵蝕弟弟的童心,從未停止。
即便父親偶爾給了弟弟點點的關照,也會引起她們的嫉妒,還把情緒傳給了“那個弟弟”。據說父親臨終時,已到成年的那個弟弟還耿耿於懷。這種人,終了隻能使自己的心鑽入地縫,自食悲哀之苦果,這叫“因果報應”。
4
清掃房間的老家丁,看到了這悲慘的一幕。看似沒有料到的意外,實是不同形式的必然。
據說兄弟倆坐在火炕上,圍著火盆吃爆米花,吃著吃著霸槽子成習的小的,就把裝爆米花的筐抱在自己懷裏,不讓大的吃,大的偏要去筐裏抓,小的就抱著筐跑下了炕。兄弟倆你跑我追,筐掉了,爆米花灑了滿地。大的愣愣地站著,看地上的爆米花,不知如何是好,小的又哭又嚷嚷,呼喊姐姐。兩個撐腰的聞聲趕過來質問“誰欺負你了”,這其實是在“叫戰”,要煮豆燃萁了。
老家丁貓腰往筐裏收地上成堆的爆米花,低著頭想盡量多收些。
小的哭著從火盆裏抽出烙鐵,撐腰的大人看到孩子手裏操著這種家夥,應立即繳械,意識到它的危險性,然後再勸和。小孩子護食,搶零食吃本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很正常。大人以自己霸道的思維,認為能哭能鬧的就一定是挨“欺負”了,在她們的天下,老鼠還可能欺負貓嗎?隻能是“貓”假虎威,更加肆無忌憚。所以“誰欺負你”的話音沒落,小的操起手中的烙鐵,轉身向大的頭上砍去,烙鐵迎麵落在太陽穴上,大的轉身躲時,又一烙鐵落在後腦勺下,頓時,血流模糊了半個臉和脖子,大的倒在地上,暈厥過去,沒有哭出聲。
這時,那倆個撐腰的大閨女,才把烙鐵奪過來,扔到地上,喊娘“快來”,抱著小的溜了,根本沒瞅倒在地上流血的如何。
試想,這與今日在馬路上瘋狂飆車的紈絝子弟、富二代的不肖子孫,撞傷人逃之夭夭有何區別!這可是與她們血脈相通的同父的小弟呀,僅僅四歲多,躺在血泊中。她們揚長而去,說她們有蛇蠍的心腸還過嗎!
大娘過來,看到躺在地上的弟弟,直挺挺地站著,與她的兩個女兒一樣無動於衷。是嚇得發怵,還是冷酷無情到也沒了人味!她貓頭鷹似的眼睛盯著“獵物”,像木偶人站在那裏,四肢一動不動,立即朝門外喊幹活的長工找父親。一向矜持的大太太,此時當著父親的麵,咋咋唬唬地說著埋怨話。